元豐初年的春天很快就到了,過了清明,京城裏的天氣依然很寒冷,曹太後的病反反複複,過了年精神倒好了些,這讓皇帝十分高興,但高興沒多久,剛滿十二歲的長公主又突然病了。


    從皇後宮裏出來,皇帝的臉se越發陰鬱,接連經曆了喪子喪父如今又要喪女,年紀輕輕的皇後已經接近崩潰。


    剛剛換了衣裳,要去歇息片刻的皇帝,聽道內侍報說禦史台的蔡確入宮見駕,皇帝不用猜就知道是為了相州舊案,心裏一陣惱火,吩咐不見。


    鄧綰含笑走進內庭的時候,就見到一副憂國憂民肩負社稷之重的蔡確大步走出來,心裏堵得慌,這小子如今勢頭極盛,根本不把他這個禦史中丞放在眼裏,頗有取而代之之意,其實鄧綰真是冤枉蔡確了,要知道按照正常的,人家如今的確是禦史中丞,就連宰相也要禮讓三分。


    “持正啊,今日議事如何?”鄧綰笑嘻嘻的拱手道,早看出這小子沒見成皇帝,所以更要說這話刺激刺激他。


    果然蔡確一臉不高興,還禮道:“鄧大人,下官有禮,大人是要進宮麵聖?”


    鄧綰笑嗬嗬的點頭,腳下不停,口中道:“不敢聖上久候,改日再敘。”讓剛吃了閉門羹的蔡確好好鬱悶一把,直到走進崇聖殿,鄧綰還是滿臉的笑意。


    “鄧中丞有何好事要說?”皇帝已經換了冠袍帶履,情緒明顯不好的坐在龍床上。


    “陛下,臣剛接到工部大人們的回稟,劉大人在兩漸路的山河麥田種稻已成。”鄧綰說道,見皇帝果然從龍床上站起來。


    “麥田種稻?”皇帝驚訝道,這怪不得皇帝驚訝,因為涉及到自然環境、傳統、經濟技術、以及人們的生活習慣等等方麵的因素,小麥在南方的推廣極為不易,並且產量很低,不少官司員上書問播種不少,為何所收如此之薄,一直沒有給出能解決的辦法,所以小麥在南方的地位一直不高,盡是高地荒地坡地用來隨意種些,想當年蘇軾寫了一道夾道皆美田,麥禾甚茂的詩句,傳到皇帝耳內,為此欣喜幾日,在惠州能見到這樣的場景,皇帝知足了,哪能想過還能跟水稻種在一起,“高者種栗,低者種豆,有水源者藝稻,無水源者播麥,如何能麥田種稻?”


    看著皇帝好奇的目光,鄧綰有些羞愧,也更為高興,故作為難的攤手道:“這個,臣不知,劉大人未詳說,隻說要到六月才能回來。到時麥收且水稻成,才得顏回朝晉見陛下。”


    皇帝聽了沉默片刻,這些日子,他的確冷落了這個年輕人,並且給予他接連的打擊,當時他上書請隨工部出巡,自己還以為他這是尋機避開朝廷,自暴自棄了,卻原來誌向在此。


    “朕準。”皇帝沉聲道,麵上閃過一絲欣喜,看著欲退出的鄧綰,忙喚住道:“劉卿家尚有病母,鄧中丞多派人照顧。”


    鄧綰忙應下了,又聽皇帝似是自言自語道:“不如,朕親自去他家看看…”不由嚇了一跳,忙出言勸阻,幸好皇帝隻是說說,如今宮中兩個病人,他哪裏走得出去,過後少不得賞了些錢財吃食表表心意。


    而此時的劉家小院,一如以往的安靜,因天好,門上揚起塵土,張四便提了桶灑水,見穿著白線挑衫兒桃紅裙子的阿沅,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過來了,忙接了過去,口中道:“這日頭地下的,大姐兒如何走著來了?”一麵接過小丫頭手裏的紙包。


    “那女人又出去混了?”阿沅問道,一麵走進院子,見到劉氏屋子新換了珠簾,兩個麵生的丫頭正坐在台階上描鞋樣子,見她來了都站起來,怯怯的看過來,便知道這是劉小虎臨行前親自買的兩個丫頭,審視幾眼,點頭道:“如今眼光倒進益了,這是兩個老實孩子。”一行說,小丫頭給她打起簾子進了屋子,見屋內擺設簡單,幹淨整潔,劉氏也穿著幹淨的坐在靠窗的塌子上看信。


    “你如今也是幾個月的身子,總出來跑什麽。”劉氏看著她漸粗的腰身,皺眉道,一麵放好信。


    阿沅在一旁坐下,順眼看去,認得上麵二郎兩字,一麵接了丫頭遞上的茶,一麵道:“走了一個月了,可快回來了?”


    劉氏搖頭笑道:“早著,過了六月才回來。”


    阿沅便拉了臉,哼了一聲道:“我雖沒讀過書,也聽人說過父母在不遠遊,怪不得他考不上功名,功課果然不好。”


    劉氏也不惱,淡淡一笑道:“遊戲心有方,因記起他父親在世時說過的一個法子,他如今去那裏弄了,如成能多產些好糧,解幾分災荒缺糧的苦。”


    阿沅嗬的一聲,笑道:“如此,倒也是想做個農神爺爺了?”這一句話說了,見劉氏神se一暗,知道她自然是想到農神娘娘了,便道:“她如今過的好,你別總費心,有空管管你眼前的媳婦,早晚賣了你們,還不知道!還留著做什麽?亂棍子打出去便是了。”


    劉氏歎了一口氣,方要說話,聽得門外車聲響,二人透窗看去,見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宋玉樓進來了,戴著冠兒,珠翠堆滿,穿大紅褙子翠蘭縷金寬斕裙子。


    “吆,如今手氣又好了,打扮的廟裏菩薩一般?”阿沅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走了,等我閑了再來看你。”


    劉氏知道她不待見宋玉樓,便笑道:“閑了就在家養養,莫整日的往外跑,省的你女婿不待見。”


    阿沅還沒說話,走到門口的宋玉樓聽見,不知道阿沅在,隻道這話說自己呢,立刻啪的摔了簾子,罵道:“說我不受待見!也不怕別人笑話!誰家有這樣的女婿,正是花木瓜空好看,自己在外風流快活不歸家,憑什麽拘著我!”


    她這話一出口,劉氏就忙抬手,卻是沒抓住,阿沅早一步出去了,宋玉樓不提防被啐了一臉,唬的退了好幾步,就見阿沅點手罵道:“不要臉的娼婦!早給你了休書不去,反來咬嚼人,你快些走了吧,這劉家還有你站的地方?”


    宋玉樓見是她,一肚子的火氣更盛,抬腳上前就打,嘴裏道我家的事管你何事奴才長奴才短的罵著,阿沅身旁的小丫頭是個淩厲的,還沒等她近前就王八拳打了過去,隻撓亂了宋玉樓的冠,抽掉了她的簪,踩髒了腳上的鞋,阿沅在一旁看的痛快,笑著道:“該!就該打走你個娼婦!還敢跟我動手,借你幾個膽!”


    宋玉樓沒成想在一個丫頭手裏吃了虧,一麵打著一麵喊自己的丫頭,好容易攔住了,就聽劉氏在內頓拐道:“都住手吧,她如今有身子的人,你自去你院子裏安生。”便在地上呸了聲,道:“她有身子?我就沒有身子?倒好象她懷的是你劉家的種,我這就不是?果真是老糊塗,裏外不分!”


    阿沅聽了一怔,那眼仔細瞧了她,宋玉樓見她看來,將腰身一挺,如今的衣裳比冬日薄了些,但橫看豎看也看不出什麽。


    “你這話說的是,還不一定是誰的種呢!”阿沅收了詫異神se,嗤了聲道,也不再理會她扶著小丫頭就走,見那宋玉樓神se間一絲尷尬,旋即又恢複常se,麵上帶著幾分得意,一麵攔著她,一麵對已走到屋門口的劉氏疲道,“我叫你一聲娘,你就是如此對我?憑著外人潑我髒水!這家我是呆不下了。”一麵喊綠玉,收拾東西,咱們回大名府去,一麵點著阿沅道,“你可看了,不是我要走,是他們要趕我走,大姐兒,好歹嘴下留德,別胡亂汙了我。”說著趕著綠玉往內院去了,不忘道,“等二郎回來,就是八抬大嬌也休想求我回頭!”


    劉氏急得什麽似的,喊著丫頭去攔。


    “理她呢!”阿沅將她接住,笑道:“見你家窮了,就要走,等你家富了,她自會回來,你等著看便是。”


    劉氏歎了口氣,憂心道:“縱是千錯萬錯,如今她有了身子…”


    阿沅哼了聲,道:“那又怎樣?生了還能讓她帶走不成?她走了孩子就姓不得劉?看她得意什麽!”說著話,就見那宋玉樓大包小包的出來了,身後小跑著綠玉,也拎滿了手,點著道:“可見早收拾好了!”拍著手喊道,“了不得!大日頭地下的明搶了不成!這家裏可有你半點東西?都給我放下!”


    宋玉樓哪裏管她,口中罵了幾聲吃幹飯撐的你,阿沅畢竟有了身子,不敢真上前攔她,喊聲著丫頭去搶,卻也搶不過她,隻得看著主仆倆裝了一車走了。


    “張四,去看她住哪裏。”劉氏到底不放心,催著張四去,張四便忙忙的去了。


    “老夫人,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又或者說,惡人自有惡人磨,當初你對大姐兒的氣勢,都到哪裏去了?”阿沅冷眼看了那劉氏道,看劉氏麵se一僵,也不再說話扶著丫頭幾步走了。


    而在此時的成安鄉下,阿沅口裏的善人林賽玉正戴著半笠從田中直起身來,滿耳都是盧氏大嗓門的嘮叨:“就知道糟蹋年景!好好地瞎折騰!如今菜都不夠賣,還要騰出一塊種著怪物什!家裏有錢也吃不住這樣折騰!”


    盧氏正帶著氣將堆在一旁的木架扯走,一麵嘟囔不停,看到金蛋與金哥從中拽了兩個當馬騎,又追著要回來,道,“還能燒頓飯,別給我糟蹋了!”


    再看蘇錦南穿了鄉人一般的粗衣,扛著鋤頭過來了,樣子怪怪的又下撐不住笑了,啐道:“竟做些怪樣子!”


    林賽玉看見了也嘿嘿笑,隻笑得不自在的蘇錦南更加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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