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跳出兩個火花,映的滿屋子都是紅彤彤的,從京城運來罩著大紅羅圈金帳幔的描金床也是紅的,桌椅錦幾也是紅的,肩挨著肩坐在床上的兩個人也是紅的,寒冷而孤獨的夜風似乎也豔羨這裏的紅火溫暖,拚命擠過窗縫,衝進屋子裏,挑動的紅燭微微舞動,也帶來了隱隱的人聲歡笑。


    “你不出去敬酒?”林賽玉笑著看了跟自己坐的如此近的這個男人,恍惚覺得從來沒看清過他的長相,不由伸出手撫上他的臉,似是自言自語道,“我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嗎?”


    “我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蘇錦南也笑了,這一笑,緩解了二人之間略有些尷尬的氣氛,感覺在自己臉上遊走的手,帶著粗粗的繭子,摸在臉上麻酥酥的。


    “我長的不好看,不會打扮,除了種地,什麽也不會,又是個被休的,這天下有這麽多的好女子,你何苦看上我?你是可憐我沒人要了吧?”林賽玉抽回手,斜靠在床上,身下都是蘇老夫人從江寧運來的錦被,軟軟的,不由拿手捏了捏,嘟囔道,“不如棉花…”這樣說著便又猛地坐起來,棉花啊,也是時候弄來種種了,忽然覺得鼻子一痛,被蘇錦南刮了下,又聽蘇錦南低笑道:“又想哪裏去了?”林賽玉剛一抬頭,就被溫熱的唇吻住,眼前是貼近的而看不清的麵容。


    “什麽也不要想…”林賽玉在窒息前終於吸了口氣,大紅金帳被扯下,擋住了紅紅的燭光,耳邊隻有蘇錦南低低的呢喃,“我們過好日子…”


    相比於到了冬日就顯得蕭索的小小成安縣,京城裏的冬日卻是依然繁華,就算到了城外,也有諸多觀賞冬景的人,臨著汴河北岸的一處好莊園,是李蓉入秋時才購置的,看中的是這裏能引水入園,設置許多樓池亭台,環境清雅,準備夏日避暑之用,到時候碧波瀲灩涼風習習,評茶寫字是何等的自在。


    不過此時在這裏走動著的人可沒那份自在,一個個小心翼翼,連大氣都不敢出,似乎四周都是易碎的寶貝,盡管如此,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是猛然響起,讓這些人的腳步一滯,繼而縮著肩忙忙的繞開那湖中最大的一處亭台而去。


    穿著沉香se遍地金襖的董娟娘,接過站在身旁的月娘遞來的一杯熱茶,聽著對麵屋子裏傳來的打砸聲,不由歎了口氣。


    “姐姐,老爺他沒事吧?”穿著白綾襖的月娘皺著眉頭,低聲說道。


    董娟娘一笑,道:“哪裏能沒事?這世上最大的哀事莫過於求不得。”說著她轉過身,月娘扶住她,移動裙角慢慢向外走去,口中道,“我們比起老爺來,已是大幸,至少他留在我們身邊,至於心,管它作甚…”


    月娘聽了便是一笑,也不再言語,忽見一個慌裏慌張的丫頭迎麵跑過來,噗通就跪倒了,道:“夫人,救婢子一命。”


    董娟娘淡淡道:“又有何事?”


    那小丫頭忙舉上一封信,顫音道:“…有人送來給老爺的信…請夫人慈悲,也替婢子遞給老爺…”說著叩頭不止,看到她要被殺一般的恐慌,月娘忍不住一笑,這些事都是幾遭了?見董娟娘微微點頭,便伸手接過,那小丫頭感恩戴德的謝過跑了。


    “這又是誰的?”董娟娘側眼去看,見上麵並無署名,便笑道:“咱們這次來是對了,竟成了傳話的小奴了。”


    月娘見她心情好,便抿嘴笑道:“是姐姐慈悲。”伸手扶了她沿原路往回走去,站在亭樓前,聽屋子裏摔打之聲小了,估摸是累了,董娟娘便推開門無視地上的狼藉進去了,月娘站在門外,想要往裏看終是不敢,隻聽到董絹娘腳踩在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隨後就是李蓉的怒喝,嚇得她不由打個寒戰,一時間衝了進去,卻見董娟娘好好的站在那裏。


    “她還有臉來求我救她?呸!臭婊子!”大冬天隻穿著綢衣的李蓉,未束發,站在屋中央,那臉se讓月娘不敢直視,忙低下頭去,聽啪的一聲,又碎了一隻瓷杯,“我讓她拿來給我!她是瘋了還是傻了?竟然自作主張!她想死還不容易?偏要壞了我的好事!我救她!救她!”


    李蓉咆哮出這兩句,忽地陰陰的笑起來,將手中信幾下扯爛,道:“好,我救她!哪裏就能那麽簡單的要亂杖打死!太便宜…”


    董娟娘與月娘聽了不自覺的打個寒戰,聽李蓉喊了幾聲,奔進來一個家仆,附耳交談,隱隱聽道:“…拿我的貼子…把她弄出大牢…賣到私娼裏…告訴那婆子將十八套法全部使了…”那小廝應著去了。


    董娟娘與月娘此時互相看了一眼,在各自眼中發現那深深的恐懼,她們雖然沒見過,但是也偶爾偷聽到過,私娼裏盛行的處罰那些姐兒的手段,那可真是生不如死,那個青兒嗎?董娟娘微微歪著頭,那個抱著全哥,緊緊跟隨在蘇錦南身後,滿臉情意的丫頭?求不得,求不得,何苦!


    “我姐夫再娶禮可送到了?”李蓉驟然的問話,讓董娟娘醒過神,忙答道,“送去了,姐夫一份,大娘子一份。”隨即再不聞聲,屋子裏靜默的可怕。


    “老…爺。”門外傳來一個微微顫顫的聲音,打破了這可怕的氣氛。


    “說!”李蓉一聲咆哮,嚇得那個噗通就跪下了,叩頭道:“老爺,老爺,孫大人派人說,那劉大人吃醉了,在酒樓罵你呢,問要不要教訓他…”


    李蓉在嘴裏慢慢嚼了一遍“劉大人”,問道:“他又罵我什麽?”


    那小廝幾乎要死一般,白著臉道:“他…他…說老爺你心不純良…那個…對他的夫人行…行猥褻…”


    小廝話沒說完,就聽屋內椅子散架的聲音,頓時趴在地上,卻沒有意料中的東西砸過來,而是一陣厲風從身邊而過,腳步聲遠去了。


    其實這小廝說的婉轉了,坐在金梁橋下酒樓最大包間裏的劉小虎,正端著酒杯,紅白著臉將那李蓉罵的狗血噴頭,心不純良?說的真是太文雅了。


    “賊奴才,不如豬狗,活該至今無兒無女,他定是他娘跟和尚養的…”劉小虎還從來沒有這樣罵過人,帶著一絲嚐試新鮮事物的興奮,從榻上站起來,一行罵一行笑,坐在四周的因為吃酒原本已經半醉的人都清醒了,傻了一般看著劉小虎,有反應快的已經溜走了,而與他關係好些的,則站起來勸道:“賢弟,你吃多了,快些讓我們送你回去…”


    話沒說完,就聽樓道裏腳步聲大響,那塗金描銀的推拉紙門被一腳踢飛了。


    “我無兒無女?你倒是便宜兒女不少!”披著絨氅的李蓉越過呆住的眾人,衝那猶自罵不絕口的劉小虎而去,帶起平地一陣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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