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男人終於抬起頭來,那是一張完美的臉,棱角分明,麵白無須,他的眼睛很好看,眉毛幹淨且利落,幽深的眼眸仿佛有一種魔力,讓你直陷進去。


    “崇明,我需要一股力量。”方炘開門見山道。


    “你要想清楚了,雖然你與那位關係非比尋常,但是你也要知道這件事一旦做出來的後果。”葉崇明將寫好的東西放到一邊,靠在椅子上,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方炘自己拖過來一張椅子坐下:“我想好了,我兒子的性命,我憑什麽要交到其他人手中握著,最不濟,即使我保不住,我也要讓他的命握在他自己手中。”


    “這麽說,其實你內心深處並不完全相信那位?”


    “相不相信是一回事,但是我要自己護著我自己的兒子又是另一回事,那幫人你是見識過的,什麽樣的事情做不出來?按照我們現在實力,我不覺得就有了戰而勝之的實力。”


    “這樣的話,你我這些年的謀劃就要放在另一邊了。”


    方炘沉默了半晌,終於幽幽歎了一口氣,道:“先放一放吧,好在沒有將你還活著的消息告訴小八,我覺得這應該是我這二十六年來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了。”


    葉崇明先是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想些事情,方炘並不去打擾。許久,男人睜開雙眼,將書桌上剛剛寫好的紙張取來,在燭火上燃燒殆盡:“既然你決定了,我去安排就是了。距離牧兒進京還有十一年,足夠了。”


    方炘起身,朝著男人莊重行禮道:“崇明,我在這裏替我那不孝子先行謝過了。”


    葉崇明笑罵道:“學那婦人姿態幹嘛,弄得不倫不類的,也不知道做給誰看,再說了,牧兒是我幹兒子,我可是指望著以後他給我生十個八個幹孫子陪著我頤養天年呢,哪裏舍得他就成了秦皇與那幫人爭鬥的犧牲品,現在想想以後黃發垂髫的日子就覺得整個心神都舒展開了,哈哈。”


    忽然,葉崇明低眉輕聲道:“那本書你真的給了牧兒?”


    方炘點頭道:“給了,當年得到這本書的時候,裏麵還有一塊玉玨,內壁上刻了‘非先天之氣不可練’這八個字,這件事小八並不知道。”


    葉崇明看著方炘,最終哈哈大笑,指著方炘的鼻子前仰後合:“感情你早就留了一條後路了啊。”


    方炘搖頭道:“當時我並不知道他會讓牧兒進京,我原先的打算是讓牧兒遠離朝堂,做個自由自在的富家翁,朝堂上需要流的血我們來做就是了,那幫人也有我們來對付,那本書留給他,若是真的能夠有所成就,也能夠自保,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如今看來,無心插柳柳成蔭,當時的無意之舉,倒是收獲滿滿。”


    “你啊。”葉崇明指著方炘:“隻是這件事終究是瞞不住的,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到時候我自有安排,所謂先天之氣無非就是自母體中帶出來的胎氣,想來伯母還沒有將那本書交給牧兒,便也就不知道等到牧兒開始修習那本書的時候體內還能留存多少。”


    “要不要我私密修書一封交給母親?”


    葉崇明卻道:“先不提這件事了,看緣分吧,坐上了那張帝王位的小八是否還是原先的小八,你我都不知道,或許你的無心插柳會是這盤局裏最高明的一記神仙手,便不要泄露出什麽消息了。”


    葉崇明透過寒風呼嘯的窗戶看著黝黑的天幕,歎道:“一盤三人棋局,隻是不知道這注定聲勢浩大的棋局最終會以一個什麽樣的姿態收官了。現在想來,還真有點期待。”


    “你這個性子啊,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改掉。”方炘說完這句話,打開密室,獨自步入黑暗之中。


    葉崇明看著閉合起來的書架,久久不語,然後嘴角提起一抹弧度:“改不了了啊,讓我看看,在這一需要三方籌備十多年的棋局裏麵,那兩幫人究竟能翻出什麽浪來。”


    在遙遠的江南小鎮,方牧並不知道一局涉及之廣,聲勢之大的棋局正圍繞他緩緩展開,他這個穩穩敲在小三元的棋子正一臉寵溺地搖著搖床,哄著一個粉嫩的女娃,嘴裏嘟囔著:“停雪停雪快長大。”


    夜已經很深了,秦皇卻沒有一絲睡意,身邊隻留了一個貼身太監,便在禦花園裏麵毫無目的地閑逛。


    “江南那邊已經派人過去了吧。”秦皇忽然道。


    陳深低著頭,穩穩握著夜燈的杆子,聽到秦皇發問,立馬達到:“陛下,已經派過去了,前後三批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出去的,小的有把握絕對不會讓歸信侯發覺。”


    秦皇點了點頭。夜空高遠,明明滅滅的星星閃爍著虛幻的星光。秦皇忽然覺得鼻尖一涼,秦皇微抬起頭,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天上竟然開始飄起細碎的雪花。秦皇伸出右手,平攤在身前,卻接不住雪花。


    秦皇收回手掌縮進袖中,問道:“陳深,你說,朕這麽做是不是對那個孩子有些殘忍了,畢竟他還是個孩子。”


    陳深思慮了一下,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便小心說道:“陛下其實並不用擔憂這些,那孩子畢竟是已故長公主的子嗣,便流淌著皇家血脈,那自然要為皇家做些事情,想來以後定會知道陛下的良苦用心的。”


    秦皇歎了口氣:“連你陳深都能看清楚的事情,方炘為何就看不清呢,難道那孩子朕就不疼愛了?怎麽說也是朕的外甥,打斷骨頭連著筋。可是想要對付那幫亂臣賊子,隻能由他來叩開那扇似開非開的門,打亂沉積多年的默契,朕才好展開後續的手段,再說了,還有十一年的時間,他方炘怎麽就知道那孩子到了那一步是必死無疑了?”


    陳深不再說話了,提著燈籠跟著秦皇,他是個聰明的太監,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該說,什麽時候不該說,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


    “倘若十一年後,朕解決了這幫人,便有了揮師北上的資本,朕怎能夠忍受隻當個守成之君,朕要為了大秦大開盛世,朕要堪比太祖,甚至超越太祖,做那前無古人後亦無來者的萬世聖君。”秦皇有些喑啞道:“為此大計,犧牲幾個人怎麽了,朕會記得他們的。”


    “陛下已經是千古明君了。”


    “這巍巍秦宮,也就隻有你能理解朕,陪朕說說話了。”


    陳深立馬叩地:“奴才惶恐。”


    秦皇揮了揮手:“起來吧。”


    待秦皇轉過身去,陳深才站起身來,小心地跟上。


    “江南那邊盯緊一點,該有的布置都布置起來,朕不希望有任何差池。”


    “奴才遵旨。”


    “還有,讓皇城司的牒子看好了那幫人,朕還指望著靠著他們的銀子揮師北上呢。”


    陳深趕忙應下。


    “天作棋盤星作子誰人可下?嗬嗬,舍朕其誰!”


    秦皇緊了緊身上的衣物,陳深道:“陛下,外麵寒,雪也有些大了,回去吧。”


    秦皇點頭:“恩,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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