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極是舒適,帶著些許不濃烈的暖意,明月高懸在天上,柔和的光輝灑遍了萬物,這世間的情仇哀怨仿佛也被撫慰得淡了。


    婉棠洗了澡,穿了件半舊的小衫坐在窗前,她手執輕羅小扇將將扇著,神情很是仄仄無趣。楠木小窗外頭不知何時來了個白衣公子,長身玉立地站著,一雙好看的眸子正望著她,嘴角不沾笑意,眼裏光華濯濯,或許因著月光的緣故,竟堪堪顯出些很是深情的意味來。


    婉棠眼圈發紅,慌忙斂了眼皮怕他發覺,一麵暗自發恨,明明是要強孤冷的性子,何時也變得傷春悲秋來的,語氣不覺發硬,“你又來做什麽。”


    唐銘辰走了進來,挨著她身側坐了,見她長發半濕,滿身香軟,一把抱住了,一張臉全埋在她發間。


    她掙脫不開,就由他抱著,聞見滿身酒氣,知他喝醉了,便下決心不和他計較,隻默默受著。


    過了許久,唐銘辰抬起頭來,眼神卻清亮得很,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婉妹,我愛你,自從七歲那年初見你我便愛你。”


    婉棠心裏猛地一跳,慌忙閉了眼。


    “與你相處的這七年是我這一生最好的日子,我知道從今往後再也不會有了,然而我總還不死心,我總想來問一問你,你可曾對我有過一絲情意,拋卻你的身世、你的病,拋卻懷玉,拋卻這世間的所有,你可否愛過我這個人。”他巴巴看著她,眼神裏既有期盼、躊躇、苦痛,又有教人無法直視的盈盈深情。


    婉棠的心突突直跳,呼吸早已亂了,她這兩年逼著自己將世事看淡,同身邊的人疏遠,久而久之連感情也封閉了,她並不是不知道唐銘辰對自己的情意,隻不過克製著或者習慣著不往這方麵想。


    假如拋卻這世間的一切,她癡癡地想,少時他愛和她鬥嘴取樂,惱著她了又千方百計找來稀奇玩意哄她,春日帶她離家出走,上山看雲海,林間賞桃花……她愛不愛他?猶記得初來府裏,他朝她眨眼一笑,道:“這位妹妹往後便跟著我罷。”她心中一派歡喜,初到的局促淒惶減了大半。


    “我……”忽的腦中猛地一片清明,再無法吐出一言。隔了許久,她扯出個極淡的笑意,“表哥怕是醉的厲害了,又說些瘋話來誆我,都要娶妻的人了,可不能同小時候一般渾鬧。”她站起來欲往外走,“我叫人沏壺茶給你醒酒。”


    唐銘辰拉住他,“不必!”他低著頭,叫人無法看清他的表情,低聲道:“從前我嗬護你,往後我將一如既往嗬護你,隻是有一樣,你往後不許將自己躲起來,你將人拒之千裏之外,以為便可斬斷情意,可知叫人難過。”他話到最後幾乎聽不清所說,複而起身出門。


    白衣在花影幢幢間一閃而過,帶得晚來花香四溢。


    楚昊在倚紅樓喝酒,伺候的姑娘一邊斟酒一邊軟語道:“公子來得不巧,媽媽才去招待客人,已有小廝去候著,等忙完了立即請過來。”


    楚昊“嗯”了一聲,抬頭見女子麵容有些熟悉,不覺多看片刻。


    “公子何故盯著我看,可是我臉上髒了?”


    楚昊清咳一聲轉過頭去,“我瞧姑娘有些麵熟,不知姑娘貴姓。”


    女子莞爾一笑,“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奴家花名嬌杏。”


    楚昊腦中飛快轉了一遍,猛地記起這是上回收了人家帕子的那位,頓時有些尷尬,忖度片刻道:“上回誤拿了姑娘私物,改日定當前來奉還。”


    “區區小物公子不必介懷,公子若覺得不便丟了即可。”


    楚昊連忙道:“萬萬不可。”


    恰好老鴇推門進來,楚昊方才如釋重負,等眾人退去,楚昊開門見山道:“實不相瞞,我今日是來贖人的。”


    老鴇露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公子看上我這裏的姑娘我自然高興,隻不過我是打開門做生意的,要是姑娘都叫人贖去了,我這店不是要關門了……”


    “你開個價!”楚昊打斷她。


    老鴇眼珠子一轉,伸出一隻手,“五百兩。”


    楚昊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這裏是一千兩,我另外有個要求。”


    老鴇一張臉樂開了花,“哎喲,公子請盡管吩咐,別說一個要求,就是一百個我也答應。”


    “我隻有一個要求,”楚昊鄭重地說,“你若是達成了銀子歸你,我還可以托官府的朋友多照拂倚紅樓,若是達不成,”楚昊臉色一沉,“我前日聽聞官府打算盤查地方商鋪曆年賦稅。”


    老鴇心中一驚,知是遇上貴主兒了,連忙起身親自斟酒,“公子有事請盡管吩咐,我定當竭盡所能!”


    “我今日所贖之人不可叫第二人知曉,具體怎麽做你來安排。”


    寅時初,姑蘇城萬籟俱寂,連熱鬧的倚紅樓門口也散了一眾鶯鶯燕燕,隻留幾個當班的姑娘接待晚來的客人。夜色已深,一彎勾月斜掛在天邊,一頂雙抬小轎悄無聲息出了倚紅樓後門,趁著夜色掩護飛快往西街去了,及至西街口,轎夫棄了小轎,各自奔走離去,又過了約莫半盞茶的功夫,一名黑衣男子來到轎旁,低聲道:“張姑娘,在下唐家總管楚昊,奉命前來迎接姑娘。”


    隻見一隻纖白的玉手撩起簾幕,下來個曼妙女子,穿一身雲霞籠煙裙,體態婀娜,其麵如皎月,目含秋波,姿態自是風流無雙。她微微屈膝,“有勞楚管家。”


    “請隨我來。”楚昊接過其手中的包袱,轉身在前頭引路。


    西街多住殷實富庶人家,路也修得格外好走,二人走至一片府宅處,楚昊道:“前麵第二家便到了,張家老爺是我家老爺摯友,此番姑娘隻肖當做是遠房表親前來投靠,府宅裏頭事宜都已提前打點妥了。”


    “多謝!”


    “不必……”楚昊忽然語氣驟變,盼曼隻覺得麵上一陣風拂過,整個人被帶了起來,她來不及反應腳又接觸到厚實的地麵,隻聽一聲“小心”前麵已經響起冰刃相接的聲音,借著微薄的月光,她看見前麵數條人影纏鬥在一起,頓時心中大駭,腳下卻挪不開半步。


    及至打鬥停止,她被人拉起匆忙奔逃,夜色愈發濃了,她跌跌撞撞跑著,兜兜轉轉了許久,終於躲進一座宅院裏,楚昊鎖了門,貼著門縫傾聽片刻才領她進了屋。


    等掌了燈,盼曼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楚昊左邊胳膊被鮮血染透,肩上一處傷口還冒著鮮血。


    “你受傷了!”她上前查看他的傷口,“肩被刺透了,要立即止血。”


    楚昊有些驚訝地看著她,“床頭櫃子裏有藥品,勞煩姑娘替我取來。”說著一麵撕開傷口四周的衣裳。


    藥品取來了,他拿起一瓶金瘡藥倒在傷口上,又取了繃帶用牙齒咬著包紮。


    “我來。”盼曼走上前接過繃帶,嫻熟地捆繞打結,須臾之間就完成了。


    “多謝,不想姑娘竟如此心靈手巧。”


    “從小挨打慣了,總要學著給自己包紮。”盼曼淡淡說到,一麵替楚昊清理手臂的血跡。


    楚昊震驚地看著她,她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臉上竟絲毫看不出情緒,楚昊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麽。


    盼曼輕輕一笑,愈發顯得風姿綽約,“我十歲被賣入青樓,我不聽話他們就打我,初始用針紮我不傷我肌膚,後來我每每逃跑,他們便失了耐心,用鞭子抽,棍子夾,熱鐵烙,所有的招數我都嚐盡了,後來我就乖了,因為我不想死。”她收拾幹淨楚昊身上的血跡,道:“你失血太多,去休息吧。”


    楚昊躺到床上,見盼曼正要出去,道:“此番來人是衝我而來,與姑娘毫無幹係,等明日一早我便送姑娘去張家。”


    盼曼點點頭,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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