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末,婉棠倚著床頭看書,她久病膚色偏白,雙目漆如點墨,長發隨意攏著,平添幾分柔和。


    推門進來個人,玉兒端著新熬的湯藥,“小姐,該喝藥了。”


    婉棠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滿頭大汗,拿起手邊的帕子就幫她揩了,“瞧你熱的。”


    玉兒嘻嘻一笑,“天可真熱,這辰時還沒過呢,熱氣就逼得人出汗。”


    婉棠端起藥一鼓作氣喝了,眉頭也不皺一下,她打小自創的一套喝藥方法,猛灌一大口,不待停頓又灌一口,等藥都下肚,還沒吃出來苦。


    “這藥效真好,小姐才喝了大半月,氣色比從前都好。”


    婉棠漱了口,“說來也奇,自從吃了這藥我竟能睡上小半夜,身上也不怎麽疼了。”


    “可不是,改明兒我去問夫人多要幾服來,留著慢慢吃。”


    “又不是當飯吃,要那麽多做什麽。”她抬頭望了望窗外,入眼一片蔥綠,“你去打水給我沐浴,我想出去走走。”


    蟬鳴聲聲,熱浪陣陣,婉棠在後園逛了小半個時辰,出了一身薄汗,身上暢快許多,待走到唐銘辰住處,隻有二門下守著兩名小丫頭,其中一名眼尖,一早迎了上來,“奴婢見過表小姐,二爺才睡下,吩咐過表小姐若是來了,請進裏屋。”


    玉兒嘴快,笑道:“二爺難不成有未卜先知的本領,知道我們小姐會來。”


    那丫頭道:“姐姐有所不知,二爺日裏都會如此吩咐一兩回,奴婢們聽多了自然記著了。”


    玉兒撲哧一笑,挨著婉棠道:“小姐,二少爺這是盼您盼魔怔了呢。”


    婉棠睨了她一眼,徑直往裏走去,“你在此等候。”


    近屋並無下人伺候,婉棠轉過雀戲翠竹屏風,就見唐銘辰正趴著睡覺,他半張臉枕在竹枕上麵,身上搭著條薄衾,睡得正沉。


    婉棠就著床邊的小杌子坐了,他的臉便在眼前,隻覺消瘦不少,然而麵容依舊俊朗,此刻嘴邊不見那抹戲謔的笑意,同懷玉竟有七八分相似,她忽的記起一個情景——


    她幼年與懷玉、銘辰同吃住,有一回唐元請來先生教三人寫字,婉棠正專心臨帖,耳畔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扭頭一看,唐銘辰已經趴在紙上睡著了,筆尖的墨汁在紙上暈開了,染花了他的半張臉,婉棠捂嘴偷笑,一抬頭正對上懷玉充滿笑意的眸子……


    一回神,發現唐銘辰已經醒了。


    “你可總算來了。”


    婉棠望了一眼他搭著薄衾的部位,“傷怎樣了,可下得了床了?”


    唐銘辰唇邊冷冷一笑,“橫豎死不掉。”


    “此番姑父雖下手重了,站在他老人家的立場,確是你做的不對。”


    唐銘辰盯著她,“如果站在婉妹的立場怎麽看?”


    婉棠呆了一呆,道:“既然是表哥豁出性命要娶的,婉棠自心底替表哥高興。”


    “這話說得蹊蹺,難不成我挨打了婉妹竟是高興的。”他隔了片刻又道:“我娶她自有我的用意,然而叫我豁出性命的定不是她。”


    “你倒是說說什麽原因。”


    唐銘辰盯著她看了許久,道:“她懷孕了!”


    玉兒正同兩個小丫頭在廊下說話,瞧見婉棠出來了,連忙辭了人跟上去了,見婉棠隻顧低頭走路,便問道:“小姐,二少爺的傷勢可好了,我聽小紅說二少爺之前燒得糊塗了,嘴裏喊著都是小姐的名字呢。”


    婉棠喃喃道:“小紅。”


    “正是二少爺屋裏那名粗使丫頭……小姐您怎麽往南走啦,咱們院子在西邊。”


    “我去和姑媽請安。”婉棠頭也不回往前走。


    二人穿過一座回橋,路過一片湘妃竹林,婉棠忽地站住不走了,玉兒奇怪道:“小姐怎麽不走了?”


    婉棠一雙星眸灼灼射向林子裏麵,竹葉茂密,風動鳥鳴,她蹙眉觀聽,忽地嗬斥一聲:“是誰,給我出來!”


    玉兒嚇了一跳,順著婉棠的目光望去,隻見竹林深處烏漆一片,看不見何物,不由低聲喚一聲:“小姐……”


    隔了片刻,婉棠轉身往林子裏走去,就在同時,一條人影從林子裏躥了出來,駭得玉兒一個趔趄。


    婉棠冷笑一聲,“楚大總管真是無處不在,這寂寂竹林也藏得。”


    楚昊規規矩矩作了個揖,“昨夜投宿莊上的冷月仙子的貓走丟了,屬下一早接到命令四處尋找,不知表小姐可有吩咐!”


    婉棠並不理他,扭頭就走。


    隔了片刻,楚昊轉身走進竹林。


    “出來!”


    林子深處閃出一名黑衣人,其頭臉被黑布蒙住,隻露一雙冷冽的眸子,語氣卻帶著幾分戲謔,“好厲害的女娃。”


    楚昊沒有看他,“你來做什麽,我之前好像說過這裏一切歸我負責。”


    “倒不是我要來,隻不過師父他老人家等急了,命我來催上一催,或者你有難處可由我接替。”


    “不必。”楚昊眸光一沉,“我的任務定能圓滿完成,不勞你費心,隻不過你若是再像今日這般壞我事情,可別怪我翻臉無情。”


    來人無奈地聳聳肩,“是我低估了。”他望著林子外頭,似是喃喃自語,“改日若有緣,見識一番倒是好的。”


    因唐銘辰受傷,唐元早前親自去店裏打點生意,故婉棠徑直進了唐夫人平日起居的廂房。一進門就看見唐夫人倚在榻上同婢女說話,她今日穿了件墨綠綢緞衫子,頭上僅兩樣尋常飾物,神色略顯倦怠,婉棠計算時辰,知其應才處理了莊上雜務,正在小憩。


    “給姑媽請安。”婉棠拜見了。


    “喲,你怎麽來了,身上可大好了!”唐夫人坐直身子,伸出一雙手喚她,“快到我跟前來我看看。”


    婉棠依言走上前,由唐夫人左右查看了,才挨著下首坐了,“我如今身上大好了,便想來給姑媽請安,省得您替我憂心。”


    “遣個丫頭來告訴不就好了,還親自跑一趟。”又觀她麵容,“氣色倒還不錯,想來那藥是對你的。”


    玉兒連忙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姐自從吃了那藥,晚上能睡上小半夜,疼痛也減輕許多呢!”


    唐夫人笑道:“如此最好不過了,改日我請人再配幾副給你帶回去,調理好身子。”


    “有勞姑媽費心了。”婉棠想了想,“隻不過我有一事不明,這藥同我先前吃的差別並不大,不知為何藥效如此好?”


    唐夫人笑道:“我就知道瞞不過你,隻因當中的靈芝是與眾不同的,為西域靈山頂上產的血靈芝,這血靈芝補氣血功效本就不一般,加上高人調藥,你的身子偏偏又極對這味藥,這也算是造化吧。”


    “隻是這血靈芝極其稀有,姑媽是從何處得來的?”


    “這可不是我的,是別人奉獻出來的。”


    “誰?”


    “楚昊。”


    婉棠呆了半刻說不出話,唐夫人拉著她的手,“我知道他素日不對你脾氣,好歹這份心意是真的。”又道:“你去見過辰兒了?”


    婉棠點頭。


    唐夫人思索一刻,“他如今還怨老爺麽?”


    “姑媽說的哪的話,表哥平日裏是最孝順的,這回怕是……有什麽隱情也不一定。”


    唐夫人歎息一聲,臉上慢慢浮現一絲慍色,“何來隱情,定是狐媚子勾引,不知道用什麽手段迷惑了辰兒,想進我唐家的門,便是我,也堅決不許的!”


    婉棠連忙道:“姑媽休要動怒,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唐夫人又歎一口氣,臉上愈發顯出疲憊來,拉住婉棠道:“婉兒,他平日裏最聽你的,你替我勸勸他,萬萬不能叫他再和老爺衝突了!”


    “嗯。”婉棠低聲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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