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唐銘辰是見慣大場麵的,他此刻還是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氣,入眼首先是一幅巨大畫幅,上麵畫著三十六個薄衫蒙麵藍眸的女子,姿態各異地站在花叢中,旁邊上書“花好月圓”四個大字。畫幅底下是溫玉鑲嵌的三十六張賭桌,每一張都擠滿了人,其中有劍客、鏢頭、捕快,富豪、甚至有邋遢的肉販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其中來回穿梭著的女子,仿佛從畫上下來的,薄衫、麵紗、藍眸,同畫上一模一樣。


    最後唐銘辰看見了一個人。


    之所以最後才看見,並不是她不吸引人,而是她在最高處,這間地下賭場大約有一層半樓高,頂層鑲著大塊金絲楠木,賭場中央掛著兩條大紅綢緞,綢緞上麵攀著一個女人,無疑這個女人是美的,比在場的每一位都要美,她穿著件破紅綃長裙,長腿從裙子裏露出來,攀附在綢緞上,她的腿結實勻稱,腳尖潔白緊繃,她內裏肌膚若隱若現,身材緊致豐滿,她同樣以輕紗覆麵,肌膚勝雪,唐銘辰看過去時,正好看見她的眼睛,暗紅色,像發光的紅寶石。


    錢萬三滿麵笑容地走上前道:“唐公子怎麽樣,這地方不錯吧。”


    “我要上麵的女人。”唐銘辰說。


    頓時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回過頭來看著他,仿佛他是個什麽怪物,座中一個光頭刀疤臉跳到桌子上:“小子,想要她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就怕你太嫩,還沒上來就被嚇得尿褲子了!”


    四周爆發出哄笑。錢萬三附在唐銘辰耳邊道:“上麵的女人就是雲賓樓的總掌櫃花羞月,這裏的人都是為她而來,今天酉時為止贏錢最多且不少於一萬兩的,就能見到她本人。”


    唐銘辰抬起頭,花羞月正悠閑地斟了一杯酒,放在唇邊,遙遙望了他一眼。唐銘辰徑直走向一張賭桌。


    這張賭桌上共有六個人,剛剛的光頭刀疤臉一個,渾身掛滿金器的粗氣財主一個,還有一個胖子,一個高個子瘦子,一個搖著扇子的白臉朱唇書生,一個背著彎刀的尖臉矮子。


    光頭刀疤臉拍了一下桌子:“小子倒挺有膽識,敢挑戰爺爺幾個,在你之前有十八個人從這張桌上被抬了出去,你知道什麽原因嗎?”


    唐銘辰誠實地說:“不知道。”


    白臉書生怪笑一聲,道:“因為他們的手和腳都輸掉了,所以隻好光著身子出去了。”


    財主說:“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隻要你從我們褲襠底下鑽過去,就可以帶著手腳走出門了。”


    唐銘辰想了一下,皺著眉頭道:“我還真沒有鑽人褲襠的習慣。”


    財主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光頭刀疤臉道:“好,你想怎麽賭。”


    唐銘辰轉過頭問錢萬三:“錢老板身上帶了多少錢?”


    “總共一千兩。”錢萬三掏出銀票。


    “贏了算你的,輸了去莊上取兩千兩。”


    錢萬三眉開眼笑,“唐公子客氣了,咱們還分什麽你我,我的不就是你的。”兩千兩足以再開五間“金玉堂”。


    “這裏是一千兩銀票,加上我的兩隻手兩隻腳賭你們所有銀子。”


    六個人頓時黑了臉,財主哼道:“不知好歹。”


    藍眸女子開始搖骰子,“砰”的一聲將寶匣擱下,道:“買定離手!”


    光頭、矮子、白臉書生押大,其餘三人押小,六雙眼睛緊張地盯著寶匣。


    藍眸女子紅唇微啟:“開……”


    “慢!”


    說話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花羞月,她已經從紅綢頂端下來了,拖著長裙迤迤而來,她確實美,身段姿態完美無缺,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散發出的高貴迷人氣質,別人所學不來的。滿屋子都靜了下來,所有人目光都投向她,不亞於看著一位女王或公主。


    她徑直走到光頭刀疤臉的賭桌上,纖纖玉手依次拂過六個人的肩頭,最後落在唐銘辰的肩上,道:“這麽多人欺負一個小孩子,不害臊麽。”她換了個姿勢搭上唐銘辰的肩頭,挨著他耳邊道:“弟弟,我看好你。”


    眾人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了,光頭一拳砸在桌子上,喝道:“開匣!”


    藍眸女子開匣,“六六六,豹子,莊家通吃!”


    頓時一片噓聲,賭桌上的六個人全都綠了臉,不可思議地盯著那三個六,財主蹭地站起身,“這小子有問題!”


    花羞月頓時沉了臉,“金財主這是在說我們‘花好月圓’不公道麽,既如此,請自便。”金財主臉色一變,這番出去按規矩要留下舌頭。


    光頭走到花羞月跟前,諂媚著臉道:“花掌櫃消消氣,財主嘴快說錯話,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花羞月冷哼一聲,“既然是嘴快說錯了,那就掌嘴好了。”


    “臭婆娘!”金財主惱羞成怒,出手撲向花羞月,花羞月沒有動,卻有不知哪冒出來的黑衣大漢截住金財主,拖著外去了。


    花羞月轉過身朝眾人道:“還有沒有人有疑問?”


    沒有人說話。


    “既然如此,今天的贏家就是他。”她指著唐銘辰。


    依舊沒人說話。


    “大家繼續盡興,恕不奉陪。”花羞月拉著唐銘辰離開,也不管四周妒恨如火的目光。


    “現在我是你的了。”穿過暗道時,花羞月附在他耳邊說。


    “雲賓樓”後門外停了輛馬車,兩人上了車,馬車開動。唐銘辰直直地盯著花羞月,花羞月道:“你這個樣子像要把人家吃掉。”


    “為什麽要幫我。”


    花羞月笑了起來,麵紗皺成水波一片,“你說什麽呢。”


    “木匣裏原來是吃大賠小,你從上頭下來時被藍眼睛丫頭換成豹子。”


    花羞月臉上露出一絲佩服的表情來,“看來我小看你了,你比他們都強。”


    “你不幫我我也會贏,我隻想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花羞月的手指從他臉上劃過,“你要是女人,覺得整夜對著個醜八怪好,還是對著個英俊公子好。”


    唐銘辰想了想,點頭道:“有道理。”


    花羞月攀在他的肩頭上,“那你現在想不想看看我。”


    “不想。”


    花羞月變了臉色,“那你為什麽來這裏贏錢。”


    “我想知道你是誰?”


    花羞月神色怔了怔,笑道:“我是花羞月啊,你怎麽倒忘了。”


    唐銘盯著她,緩緩地吐出三個字:“葉霜霜。”


    花羞月突然愣住了,那樣子就像突然有人上去抓掉她的麵紗,然而她真的把麵紗摘了,露出完美無缺的的臉,抬起暗紅色眸子看著他:“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的?”


    婉棠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手臂下還壓著懷玉寄來的海棠花箋,淡淡的清香縈繞在空氣裏。


    那是哪一年的日光,明亮放肆,外頭繁花開得熱鬧,湘妃竹簾子裏透進來蟬聲熱氣,她靠在榻上睡著,小窗裏傳來喁喁說話聲,“大爺來了。”“可好些了……我進去瞧瞧……”竹簾子裏映出長身玉立的影子,他打起簾子進來,眉梢眼間帶著溫和的憂慮,喚她:“婉妹……”


    一覺醒來,正好看著一張臉,婉棠坐起身,“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叫醒我。”


    “我怕你難得睡著,不敢吵你。”唐銘辰看了一眼她手臂下壓著的信箋。


    婉棠不經意地收起來,問:“你一整天哪去了,沈叔叔來也沒見你人。”


    唐銘辰含糊應了一聲,不知在想些什麽。


    “你在動什麽腦筋。”婉棠側頭看著他。


    “婉妹,”唐銘辰突然抬頭,正好對上她明媚的眼睛,猛地被什麽擊中,又低下頭。


    “嗯?”婉棠有些奇怪。


    “你還記得你初來府裏麽?”


    婉棠點頭。


    “在此之前,我曾在府裏見過你一回。”


    婉棠怔了一刻,頓時警覺起來,“你……”


    唐銘辰拉住她的手:“婉妹,你不用瞞我,你師父帶著你和你師姐逃亡來到府裏,我都知道。”


    婉棠神情大變。


    七年前,她的師父霓迦恃月被中原武林稱作西域妖女,被無數“武林正派”日夜追殺,師父帶著她們逃亡,在一次血戰中利用金蟬脫殼逃脫對手,趁著雨夜潛進唐府。


    “不想卻被他看著了麽!”婉棠心想,眼裏不覺流露出一絲絕望——


    天是黑的,地也是黑的,偶爾閃電劃破夜空,亮光刺破人眼,婉棠和師姐在深草叢中狂奔,她們已經接連七天七夜沒有睡覺,婉棠覺得所有感官都已麻木了,隻能憑借本能奔跑,師姐的手依舊牽著她,真實的觸感讓她感覺到還活著。師父不久前殺掉三名刀客,利用其中一柄刀砍下三個人的頭顱,其中一個人的血噴在婉棠臉上,那種溫熱腥甜的感覺……師父叫她和師姐趁著混亂鑽進草叢往渡頭去……


    師父說:“你們隻要一直往前跑就會到的!”師父受了傷,其實她已經渾身是傷,有幾次甚至差點死掉,但她掙紮著挺了過來,婉棠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在支撐著她。


    渡頭處已經站了一個人,婉棠眸子驚縮,竟是其中一名刀客!刀客回過頭來,是師父!兩人狂奔過去,霓珈恃月帶著她們躍上船,天開始下雨,狂風大作,雨水淋下來,婉棠聞見一陣血腥味,師父又受傷了,比剛才的更嚴重。她悄悄伸出小手擋在她的傷口上……


    “你師姐名叫葉霜霜。”唐銘辰說。


    婉棠的眼神變得冰冷,道:“表哥你要說什麽?”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她。”唐銘辰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我會幫你實現心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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