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血光淒迷。


    奮戰在末代的將士,青絲飛揚,翩翩疾旋,衣衫上綻開了朵朵淒豔的紅蓮。


    即使已經從戰馬上跌落,即便長發和鮮血一起凋零,她卻依舊在奮力揮舞著長劍。那被火光襯托出的絕美舞姿,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壯絕而華麗。


    一步,一步,走向戰場的末路。


    一步,一步,接近生命的終結。


    就在大片的血雨拋灑,鋒利的長劍刺透衣衫,再次直切而入時,卻被一把冰冷的劍刃架住了鋒芒。


    接著,劍身轉動,火蓮綻放,對麵的敵兵甚至來不及倒退,口中已經噴出了大量的血水。


    “看來你的劍法還是沒有長進啊。”一道清冷的聲音,如同死神漫不經心的囈語,響起在了跌倒的女子身側。


    “師姐……?”金思琦遲疑的抬起頭。還是這熟悉的台詞,她眼中還是那熟悉的鄙夷,可是在這一次,卻好似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不過算了,”任由她匍匐在血泊中掙紮,江彩妮輕輕撩動起耳邊的長發,眼光穿透了她,跨越過這屍橫遍野的戰場,橫渡萬水千山,“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定位。生來就是奴婢命的,再怎麽也不可能變成女強人。”


    說話間,她的眼神難得的透出了幾分溫柔,“不過,隻有一點應該是相同的吧。”


    “那就是‘活下去’。”


    “不論貧富貴賤,‘活下去’都是最基礎的願望。”


    “是啊……”金思琦也若有感慨的抬起頭,這三個字,觸動了她心中殘存的堅持。


    “不管身處在怎樣的黑暗裏……”那黑暗房間中的一幕幕,曾一度令她沉陷噩夢,痛不欲生。


    “不管所能看到的未來有多麽絕望……”這些年的風雨飄零,看不到一點光明的存在。


    “……還是要努力的活下去。”活著,是啊,她一直都在努力的“活著”。


    “因為隻有活著,才有可能重新點亮一束心光,隻有活著,才有可能迎來轉機……如果死去了,就隻能徹底的在黑暗中沉淪……”


    “生命本身,就是很美好的東西。隻是用以澆灌的甘霖,或許是清泉,也可能是狂風暴雨。隻要沒有被命運打垮,你就可以接受它的賜予。即使是在絕境裏,仍然可以開出一地燦爛的花……”


    從最初到現在,因為江彩妮的壓迫,她一直都在艱難的“活著”。不是生活,更沒有資格去享受,僅僅就是“活著”。


    比“生存”隻高級了那麽一點點的,“活著”。


    明明最初都是一樣嬌弱的幼苗,隻因為生長環境的不同,就讓她們所承受的“生活”也截然不同。


    江彩妮,她是花圃裏最豔麗的花朵,明豔動人,能得到主人悉心的照顧,和遊人的爭相讚歎。


    而自己,卻是一顆被遺棄在荒地裏的野花。唯一能汲取水分的機會,就隻有天降的暴雨。


    明明是兩個一起長大的女孩,憑什麽一個活得如此恣意,另一個就隻能如此卑微?


    她曾經很多次的想過,如果當初沒有拜入邪風教,沒有認識江彩妮,那麽自己的人生,會不會也會不一樣。


    也許,一定會是不一樣的。


    如果按照另一種人生軌跡,自己會是一個普普通通,卻陽光開朗的女孩。可能還是修為平平,可能不會有太優秀的男孩子喜歡自己,但是至少她可以遇到一個真誠的人,和他一起構築一份平凡的幸福。


    當初的小幼苗,同樣可以在花圃裏長大。一樣能夠得到主人的嗬護,雖然或許開花後的她,隻是那萬紫千紅中,最不起眼的一株。


    但那樣的話,她就不會有機會進入天宮門。


    不會一次次的挑戰自己,突破自己。


    不會認識了那麽多的朋友。


    不會擁有了與眾不同的另一眾人生。


    在溫室裏做一朵普通的小花,和在荒郊做一朵曆盡摧殘,卻頑強盛開的野花,兩種人生的軌跡,她已經都體驗過了,那麽她想……


    她還是會選擇接受命運的洗禮!


    江彩妮也似深有感觸,輕聲低語道:“是啊,就算是再想找司空聖那小子算賬,也必須要先活下去再可以……”


    是啊,即使所麵臨的考驗同樣是“活下去”,所堅持的憑依也是各自不同。對江彩妮來說,活下去隻是為了向和她打打鬧鬧的男生算賬,而對金思琦,活下去,卻是為了讓她的人生,不至於失敗得那麽徹底。


    有的人活下去,是為了繼續享樂;而有的人活下去,卻是為了保護自己最重要的人不受到傷害。


    生命的意義,正是如此不同。


    但無論是哪一種生命,都沒有人有資格否定它。


    金思琦苦笑了一下,艱難的撐持起身。她滿身血跡斑駁,狼狽萬分,目光卻依舊清澈柔和;而江彩妮的氣質,仍是那般高傲絕美,不染纖塵,但她的雙眼,卻是陰鷙狠厲,凝聚著無限殺機。


    兩名少女,就這樣在背後不時炸開的火光中對立著。兩種截然相反的美麗,也在這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師姐,”金思琦唇角輕揚,終於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曾經我很遺憾,我無法成為你,但是現在我很慶幸,我不必成為你。”


    下一刻,一朵由虛影幻化的鮮花,在兩人當中緩緩綻開。


    那花朵的模樣相當怪異,就像是在宣紙上隨手塗抹的水墨畫一般。寥寥幾筆,勾勒出了並蒂雙姝。而那花朵的顏色,也是全然相反,一朵為純白,另一朵則是純黑,分明是極端對立的顏色,在它們肆意綻開的時候,卻並沒有任何的違和感。


    兩朵花兩種顏色,卻是生長得一樣飽滿,一樣美麗。


    漸漸的,在對立的兩端,黑白二色逐漸化為光罩,過渡到了江彩妮和金思琦周身。她們體內的靈力都在高度燃燒,兩種能量,同源異構卻不相斥,正如晝與夜,日與月,在極端的對立中卻也達成了極端的統一。


    在這一幕奇觀驚現之時,己城上方,圍觀人群也正議論紛紛。


    “那是怎麽回事?”


    “那也是合擊技嗎?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啊!”


    這段時間,登場過的合擊技種類多種多樣,有像葉朔任劍飛、簡之恒關椴的兄弟情,任劍飛淩瑤箐的愛情,顏月缺鳳薄涼的亦敵亦友,但就是從來沒看過,像江彩妮和金思琦這樣的敵對立場。


    就算認識她們不久,旁觀者都看得出來,金思琦一直受到江彩妮壓迫,而江彩妮又是打心眼裏看不起金思琦。很多人都認為,這樣的兩個人要達成心靈相通,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但現在,偏偏就是這最不可能的一幕,真實的出現在了所有人麵前。


    在這片有人驚歎,有人懷疑的熱潮中,徐謐意輕輕的歎了口氣。


    “是雙生花。”


    “也許是她們兩個,從性格到思想,都有著最極端的差距,怎樣也無法相融。所以當她們各自貫徹自己的靈魂真義時,連接著她們的命運,就開出了一朵雙生花。”


    傳說中,有一種花叫雙生花,一株二豔,並蒂雙花。它們在一枝梗子上互相愛慕,卻也互相爭搶,鬥爭不止。它們用最深刻的傷害來表達最深刻的愛,直至死亡。


    直到最後,它們甚至願意殺死對方,因為任何一方死亡的時候,另一方也將悄然腐爛。


    雙生花一蒂雙花,同時開放,一朵必須不斷吸取另一朵的精魂,否則兩朵都會敗落。因此,其中一朵必須湮滅,以換取另一朵的生存。


    雙生的花朵,會一起搖曳,一起旋轉。但是,最後卻隻會有一朵生長,一朵枯萎。


    這樣的花朵,確實是相當符合江彩妮和金思琦。


    要說的話,誰都看得出來,那強勢搶奪能量的,必然就是江彩妮,而黯然枯萎的,就隻會是金思琦。


    但,雙生花的故事固然如此,下方的那兩個女孩,卻是活生生的人類。


    單從那兩朵花不分大小,一樣飽滿來看,她們已經為自己的故事,親手寫下了不一樣的結局。


    盡管是在爭鬥中誕生,在對立中綻放,但在未來的日子裏,她們卻終將會一起燦爛。


    這無疑是生命的奇跡,更是這場試煉中的又一次大型突破。


    看著這一幕,徐謐意心底感慨萬千。


    這是否也就代表著,兩個完全相反的靈魂,並不是就一定沒有相連的一天?


    合擊技的多樣性,也就體現了人際交往中的無限可能。而簡之恒和晴藍,他們那有如平行線般的人生,若是當真相交,究竟是會再次創造出一段奇跡,還是碰撞出一場壯絕的毀滅呢?


    在結果還沒有出現之前,誰都不能妄加評斷。


    ……


    又是一天的戰爭落幕了。


    繼任劍飛和淩瑤箐之後,終於就連江彩妮和金思琦,也觸發出了獨屬於她們的合擊技。


    這些試煉者們,或許傲慢,或許懶惰,但在來到這裏之後,他們又確實都在一天天的成長著。


    傍晚,夕陽西下,在遠離正麵戰場的小院子裏,喬曦瑩仍在專心的洗著一盆又一盆的衣服。


    比起當初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嬌小姐,現在的喬曦瑩,洗起衣服來已經相當熟練。但相應的,在連日的操勞後,她纖細的雙肩已經略顯佝僂,原本細嫩的手指,也被冷水泡得又紅又腫。


    但即使是在這樣的處境中,在偶然抬起頭的喬曦瑩臉上,卻依然掛著最燦爛的笑容。


    那是過去的她,從來不曾擁有的純美。


    顏雪夢遠遠看到,快步走上前,心疼的捧起她的手指,勸道:“曦瑩……怎麽弄成這樣?我來幫你治療一下吧!”


    喬曦瑩連忙拒絕道:“不用了。雪夢姐你的靈力很珍貴,還是留著為那些更需要的人治療吧!”


    看上去,除了幹活更加熟練之外,她同樣也變得懂事了許多。


    “還記不記得,在試煉剛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這裏的生活很辛苦,委屈得一個人躲起來哭。那個時候,也是隻有雪夢姐來安慰我。”


    “雪夢姐當初說的好多話,我想現在我都可以理解了。”


    接下來,顏雪夢也在她的身邊坐下,兩個女孩子一邊洗衣服,一邊愉快的交流著。


    “以前在乾元宗的時候,因為我年紀小,又是女孩子,師兄們都挺寵著我的。所以不知不覺的,我也就養成了凡事都依賴他們的習慣。就算我任性、闖禍,那也都不要緊,反正天塌下來,也會有師兄們頂著。”


    “後來,在執行一項任務的時候,我們第一次遇到了意外情況。和我同行的師兄不能再保護我了,因為他自己也正身陷險境!”


    “我救不了他,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隻能一個人不停的哭,希望可以有人來幫幫我。”


    “這時候……是一個很討厭的家夥,他跟我說,眼淚是不能解決問題的。除了在敵人麵前證明你的懦弱,它就一錢不值。”


    “能夠永遠保護我們的,就隻有我們自己,所以一定要用自己的雙手去解決問題。”


    “這是第一次有人敢教訓我哎!而且還是一個我本來很討厭的人!我當然是很生氣,可是……可是冷靜下來想一想,又不得不承認,他說的確實也有道理。”


    “將來,我總是要一個人出去闖蕩的,也不能總是依靠師兄們的保護……我也想有所成長!”


    “所以,從那次回來以後,我就開始努力的練劍,就連師兄們都說,我就像忽然變了一個人一樣。就好像是在外頭摔了一跤,把腦袋給摔清醒了……”


    “其實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想要有所改變,為了再見到那個家夥的時候,可以驕傲的站在他麵前,告訴他,我不再是愛哭鬼了!”


    顏雪夢溫柔的撫了撫她的小腦袋,微笑道:“曦瑩現在就不是愛哭鬼啊。”


    喬曦瑩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過去的一幕一幕重新在腦中浮現。那些鬥嘴的經曆,溫暖的經曆,竟然直到現在,都能讓她自然的會心一笑。


    就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一個她原本是要去收拾的人,為了孤城師兄去收拾的人,竟然會反過來把她給收拾了一頓。


    而且,還是收拾得服服帖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邪世帝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幻之以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幻之以歿並收藏邪世帝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