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椴已經嚐試過了各種組合戰略。


    不管他從哪一條路線進擊,總能遇到敵人的伏兵剛好等在前方。敵軍隊伍就像是一條靈活的遊龍,沉頸折尾,恰到好處的阻攔著他的道路。


    當再次接到探路兵的回報時,關椴歎了口氣,拿出隨身攜帶的速寫本,將幾次的進攻路線圖都畫了出來。這個時候他就發現,敵人其實是對他設了一個很大的局。不管他怎麽變招,敵人都可以相應而變。無論是人數,還是對兵法的熟練度,對方都在他之上。


    但,就在這道密不透風的封鎖圈中,卻還有著一道刻意遺留的缺口。敵人的軍隊無論怎樣變陣,卻從來都沒有觸及過這道缺口,就好像是在明白的告訴他,來吧,從這裏過去吧。


    關椴也不是傻子,這樣明顯的破綻一點是敵人專程留給他的,到時候,他們一定會在那裏等著自己。並且,這條唯一的生路,或許還會另布有大量機關算計。


    兵法的大忌,就是被敵人牽著鼻子走。貿然踏入,後果可想而知。而且,關椴還有另一重顧慮。


    根據偵察兵的回報,他已經了解到,這次a組設局的主將名叫蘇世安。這個名字……總給他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其實,他倒不是什麽迷信的人,也不會把所謂的第六感放在心上。一定要說的話,主要是這個姓氏,會喚起他一段最糟糕的回憶。


    在空地上來來回回的兜轉著,越想越是心慌意亂。正要吃些幹糧果腹,送到口邊,卻忽然沒了味道。


    現在簡之恒就被困在那邊的荒村裏,吃不上飯,喝不上水,而自己現在就為了一點莫名的抵觸,在這邊盡矯情什麽?


    明擺著,這就是個陷阱,那麽,跳還是不跳?


    再次查看了一遍手上的草圖,關椴毅然上馬,帶同虛擬兵,朝著那條唯一的道路飛馳而去。


    這樣的紙上談兵,再看一百遍也沒有用。既然來這裏就是為了救簡之恒,不管是生是死,還是闖一回吧!


    ……


    “阿恒,己城終於有援兵來救我們了!”


    突來的喜訊,猶如為將士們注入了一劑強心針,眾人都興奮的圍了上來,暗自期盼著來的是個大將,能帶領他們殺出重圍。


    那傳訊兵麵對他們的期待,神情卻有些局促起來:“不過你們也別高興太早了。來的人……就隻有關椴一個。”


    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眾人都流露出了明顯的失望。


    誰都知道,他就是個膽小鬼!跟別人合作的時候,勉強還能算個苦力,現在剩他一個人,還能成什麽事?


    “大家打起精神來!”簡之恒哪裏不明白他們的顧慮,但他能做的,就是極力穩定軍心,“我們要爭取和阿椴裏應外合,一起殺出去!”


    “說的也是,有人救總比沒人救好。”也有人這樣自我安慰著,顯然是對關椴仍不抱多大希望。


    “還有,蘇世安沉寂了這麽久,現在他終於動了!”好一會兒,眾人才從這忽喜忽悲的陰雲中走出,那偵察兵也才記起自己帶回的第二條情報,“看他調遣軍隊有模有樣的,好像在兵法上還挺有一手。”


    按照他的情報,簡之恒等人也是依樣畫葫蘆,在沙地上畫出了相應的草圖。


    而眾人也是立刻就發現,敵人故意給關椴留了一條路。


    不是自己打上門,而是留好了路等他自己走過來,為什麽非要多此一舉?


    這種古怪的戰略,不但是令其他人感到疑惑,更是讓簡之恒覺得不安。


    如果要攻擊阿椴,可以直接從兩側包抄,為什麽偏偏要逼他走那一條路?況且阿椴一來他就要進攻……之前沒覺得他是這麽好鬥的人啊?


    總感覺……他很針對阿椴,這是自己的錯覺嗎?


    “對了,我剛才還拍到幾張照片,是蘇世安營地的日常生活。”那偵察兵說著,在玉簡上擺弄幾下,調出照片,遞到了幾人眼前。


    “你們看,他在看報紙。”


    這些照片,無論是任何一個角度,其他人倒還有不同的活動變化,但蘇世安一張報紙就沒離過手。即使是在和其他人商談兵法的時候,也最多就是稍稍調整一下姿勢。真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來打仗的,還是來度假的。


    “別奇怪啊,蘇世安就是這樣的。”在簡之恒等人嘖嘖稱奇時,也有此前出馬打探過的偵察兵,立刻就在旁附和道,“最近我們觀察到的,他隻要在休息的時候,十次有九次都是在看報紙。”


    “嘿,過分了啊!”一名脾氣有些火爆的試煉者,聞言一腳就踢飛了一塊小石子,“所以這孫子把我們晾在這裏,自己倒悠閑得天天看報紙?”


    如果說為了打發閑暇時間,多帶幾張報紙來解解悶,這也不是說不通。畢竟試煉者帶來的行李千奇百怪,有人睡前會在玉簡上玩一會兒小遊戲,有人會翻幾本雜誌,有人會吃點小零食。沈安彤就更厲害了,帶了一堆讚助商提供的產品,逮著機會就在鏡頭前秀一把,完成她的植入式廣告合約。


    但奇怪的是,從這些報紙的縮略圖看去,每張報紙無論是排版布局,大標題的字數,還是配圖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分明就都是同一張報紙。


    每次都看一張報紙,還永遠都看不膩?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也有人好奇,到底是什麽報紙有這麽大的吸引力,他們擺弄著照片,在一次次的嚐試後,終於發現了一張拍攝角度較為清晰的,即使在放大之後,像素也不會模糊。


    這一次,所有人終於都看清了,那是一張很多年前的舊報紙,上麵的新聞報道隱約可見。


    “哎,這個這個!”很快就有人驚呼起來,“我就說蘇世安看著眼熟吧!你們還總不相信!”


    “你們說,他是不是跟新聞裏這個人,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在眾人討論八卦的大呼小叫聲中,簡之恒緊盯著報紙的雙瞳,卻是不斷的收縮著,掌心已經在無意識中變得冰涼。


    一種難以言喻的震驚,從他的心底躥升而起,以最大的速度擴散到了四肢百骸。


    “想不到,他竟然是……”


    如果是這樣的話,簡之恒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麽要針對關椴。


    “糟了!”


    ……


    而這個時候,對一切還一無所知的關椴,已經駕馬來到了那條命運的分岔路口。


    在那裏,早就已經有一個人在等他了。


    奇怪的是,他竟然是獨自前來的,身邊沒有一個戰友隨行,就連虛擬兵都沒帶來。


    但,他就以這樣手無寸鐵的狀態麵對自己,臉上卻是絲毫不慌。反而,在他眼裏有種濃重的詭異,如同緩緩流淌的冰潭,令人從頭涼到腳的寒意,正在其中緩緩積聚。


    就好像,他是捕獵者,而自己隻是跳到他網中的獵物。


    “你終於來了啊。”蘇世安望著他,似笑非笑。


    “或者說,是不得不來?”


    “嗬,你知道麽,”還不等關椴答話,蘇世安嘴角的笑容就又加深了幾分,“我等待這樣一個,可以和你當麵交流的機會,已經等了太久——”


    “你等我幹什麽?”關椴隻能僵硬的回應。無論是對方眼中嗜血的殘忍,還是此時那怪異的語調,都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但比那更深重的,是一種如同遭遇天敵般的戰栗感。


    自己和麵前這個人,好像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水火不容。


    那種初聽到他姓名時,所產生的厭倦和不安,也在這一刻愈演愈烈。


    “啪!啪!”


    見了他這副如臨大敵的表現,蘇世安竟是大幅度的抬手鼓掌。


    “你以為呢?莫非你以為,我會是你的崇拜者,苦苦等待著,就希望你能給我簽一個名嗎?”


    “你憑什麽覺得自己值得被崇拜……像你這樣,一事無成的人,你覺得你配得到支持麽?”


    關椴的臉色沉了沉,從開始到現在,什麽偶像,什麽崇拜,全都是他一個人在說!他憑什麽這樣羞辱自己?難道這就是他的戰術?


    “看看你現在的處境吧。”蘇世安再度開口了,“因為沒有人可以讓你依靠,所以,你被迫孤軍奮戰。”


    視線朝著荒村的方向一挑,他又放緩了語速。


    “但是,一直隻會跟在他身後的你,什麽事都隻能依靠他去完成的你,一個人又能做得了什麽?你連跟我正麵相戰都不敢,你隻能躲躲藏藏,讓自己停留在安全界限……現在,你以為,你真的可以自由的指揮你的士兵,你以為你可以打敗我,救出你的同伴,你以為你可以成為逆轉戰局的關鍵一環嗎?”


    “你隻是被人扶著走了一段路,你就以為自己真的脫胎換骨了。其實真實的你,一直都是那麽無能。”


    關椴的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他不斷的提醒自己,這隻是敵人的攻心戰術,如果把他的挑釁當了真,自己就落了下風……但他所說的,同樣是關椴一直在否定自己的,什麽王,什麽護王的將,在他的諷刺下仿佛都變得那麽可笑。


    沒有王,也沒有將,他隻是在汪洋大海上,苦苦抓住一塊浮木的可憐蟲。


    “好好看看你自己,在隻有你一個人的時候,連獨立練兵你都做不到。你永遠沒辦法獨自執行任務,但你又能為搭檔做到什麽?放明白點吧,你隻是隊伍的累贅,從來都是。”


    進入試煉空間後,關椴的生活,就是給這個人打完下手,就繼續聽從另一個人的吩咐。他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了別人,而他自己,沒有做過一回主,也沒有獨自打過一場仗。


    他甚至都覺得,簡之恒會接下這個危險任務,也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在他身邊,還有自己這個累贅,所以他就不能無所顧忌的加入大部隊,不能和葉朔他們一起反抗鳳棲梧……


    他是為了自己,才必須要和那個目中無人的主帥搞好關係……是為了他不必被派去單兵作戰,寧可使自己陷入孤立無援……


    “你被女人欺騙,被她玩弄拋棄。你活得沒有一點主見,隻要有人能代替你做決定,你就心甘情願做他的傀儡。或者,你隻是想避免重蹈覆轍,因為你愚蠢的自作主張,曾經害死了你的父親——”


    震耳的魔音依舊在不斷響起,但這一次,關椴是真的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冷卻了。


    “你說什麽?為什麽你會知道……”


    那個事件,當初曾經轟動一時,他也因此承受了無數的指點非議,那是他童年以及少年時期一切的黑暗源泉!但從那以後,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人對新聞的新鮮感是有時限的,這麽久都沒有人再提起,他還以為終於都過去了……


    然而就是在這裏,在世界的直播前,他隱藏的傷疤再次被人殘忍撕開!噴湧而出的鮮血,見證了他從未愈合的創傷。


    的確,從那之後,他就避免再做選擇。他把所有決定的權力都交給了別人,或許是因為,他再也承擔不起錯誤選擇的後果。


    “從小到大,你一直都在為自己的錯誤而懊悔。”蘇世安適時的說了下去,“如果不是他,可能你一輩子都會這樣渾渾噩噩下去。”


    “因為他,你確實是站起來了,但是他同時也成了你的拐杖。現在沒有了拐杖,你還站得起來麽?”


    “你到底想怎麽樣?”關椴強忍著崩潰,勉強讓自己抬起頭和他對視。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他也知道簡之恒就是自己的弱點!那麽,難道他現在是想……


    “別擔心,我不會殺他。”看到他的表情變化,蘇世安好像就已經猜透了他的想法,“我也不會讓你為他自盡。這隻是一個遊戲,在這裏殺你們太沒意思了。”


    “我想要的,隻不過是讓你和我一起,在全世界的人麵前,認清楚你隻是一個廢物而已!”


    末音一落,他突然從懷裏掏出一份報紙,朝著關椴狠狠的扔了過去。


    關椴下意識的接住,垂眼一掃後,瞬間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物,五官都徹底的扭曲了起來。


    “意外麽?”蘇世安殘忍的一笑,“沒錯,我就是報紙上那個,被你和你的父親聯手害得家破人亡的男人……的兒子。”


    關椴雙手脫力,再也握不下去。那張薄薄的報紙從他的指間滑出,墜落於地。


    那張在沙地上微微震顫的紙張,與簡之恒在玉簡中看到的報紙,在時空交錯中重疊在了一起。


    那裏,登載的是十多年前著名的“捕快殉職案”新聞,配套的,還有一張主犯的特大照片。


    “難怪我一直說蘇世安那小子眼熟!他跟捕快殉職案的主犯,長得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啊!”


    當時,簡之恒身邊的同伴,曾經是這樣驚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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