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西國國境線前,傳送陣的光芒略微一閃,現出了一道青年人的身形。


    自打從郭縣令處得知,九幽殿主的生身之地就是邑西國後,葉朔大為震驚,來不及向顧問道別,當晚就啟程踏上了歸鄉之路。


    當年滅亡的究竟是哪個國家,郭縣令也不知詳情。至於兩千年前的相關地圖,現在多半是同樣成為了敏感資料,在一般的檔案館中也是查閱不到的。


    既然這樣,是邑西國境內的曆史,自然還是要回邑西國一查究竟!


    途中,葉朔就已經想過了,此事必須由皇室中人協助,而在他的故友中,唯一能在皇室麵前說得上話的,也就隻有——


    再次回到致遠學院,草木蔥鬱,教學樓內響徹著琅琅的讀書聲,操場上奔跑著青澀的學子,一如他們當年的風景。


    送走了一批學員,還會有新的一批,唯有學院始終佇立在這裏,見證著這一幕幕的風雲更替。


    不知怎的,看著沿途中熟悉的景象,葉朔忽然有些感傷起來,原本急匆匆的腳步也逐漸放緩。一種時光交錯的感覺,在他眼前翻轉成形。


    漫步在這條走廊中,好像隻是一抬眼,就會看到西陵江坤、續垣和伽羅他們向自己跑過來,圍著自己又笑又鬧,然後就在他們的“簇擁”下回到教室上課,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改變。


    學院時代,那些涉世未深的孩子們總是充滿夢想的,他們一邊抱怨著學院禁錮了自己的才能,一邊享受著和同伴的友誼,一邊為考試的成績哭哭笑笑……


    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知道,離開了學院之後,自己會在社會上碰得滿頭包,最後終於選擇了向現實屈服,那麽現在他們的眼神,是否還會那麽清澈,那麽充滿希望和夢想呢?


    曾經的朋友們,三年前,西陵江坤成為了西陵家族的繼承人,伽羅和公孫芷琪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今,他們一定都過得更好了吧?隻有自己,依然是獨自在世間飄零,一事無成……


    定天山脈,致遠學院,符師門,他走過很多的地方,也有過很多的故人,但他卻不敢輕易和任何一位故人聯係。他害怕,對方的成就會將今日的自己打入穀底。那空白的三年……令他終究成了和這個社會脫節的人。


    推開院長室的房門,看到因他的到來,那一驚站起的豐豔女子,葉朔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悲苦,衝上前就緊緊抱住了她。


    “菲菲!”


    南宮菲似乎是被他嚇了一跳,僵硬的任由他抱著,一麵試探著抬起一隻手,輕輕撫上了他的頭發。


    “葉朔,你這是怎麽了?……乖,不哭啊,慢慢跟我說?”


    這久違的溫暖,令葉朔深深沉溺其中,下意識將她抱得更緊,鼻子在她的頸間不住輕蹭。


    至少,她不會像齊玎莎一樣殘忍的推開自己。這段時間發生了這麽多事,自己真的很累,她就是唯一的依靠,是我靈魂的孤島……


    “為什麽,我好像做什麽都是錯的呢?我到底該怎麽辦……”


    “你……你到底是怎麽了?”南宮菲有些不安的向門外望去,擔心此時會有學員或導師剛好進來撞見,但葉朔哭得正傷心,她也不便推開,倒是鬧了個左右為難。


    好不容易,葉朔放開了她,紅腫著眼睛,第一句話就是:“你這裏有酒嗎?”


    ……


    半個時辰後,辦公桌上已經堆積了幾個空酒瓶。葉朔兩頰發紅,視線迷離,手持著酒杯,依舊在不停的往嘴裏灌。


    剛才,他詳細的講述了藥王穀和時光鍾樓所發生的一切,雖然已經時過境遷,但那沉甸甸的十餘條人命,依然壓在他的心頭,從未有片刻舒懷。


    “和這個世界脫節了三年之後……不管我再怎麽努力,都是一事無成。”


    南宮菲歎了口氣,想去接過他的酒杯,但葉朔這時的反應倒很是迅速,一翻手一仰脖,淋漓的酒水順著嘴角滑落,流入衣領。


    “玄天派滅門的時候,我曾經想要做一個比惡人更惡的人,但麵對不公選擇冷漠,是違背了我自己的良心。後來,在我重新選擇遵從本心的時候,得到的卻依然是最壞的結果……我真的很茫然,我不知道到底該怎麽做才是正確的……”


    將酒杯朝桌上一頓,反手對著胸口重重捶下一拳,長呼道:“做人難!做好人更難!做一個實至名歸的好人,是難上加難——!”


    南宮菲輕輕歎息,挪過酒杯,從懷裏掏出繡帕,輕輕為他擦拭嘴角的酒漬。


    “願意聽我說幾句真心話麽?”


    “你的善心沒有錯,錯的隻是對自己的認知。”


    葉朔迷迷糊糊的斜過視線,困惑的望著她。


    “其實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隻是普通人,隻要不做壞事,以及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向他人提供幫助,就已經算是一個好人了。”南宮菲溫柔的朝他微笑,“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去拯救世界的。如果生就是平民的命,卻成日操著救世主的心,那也難怪會作繭自縛了。”


    “我給你說個故事吧。”重新為他沏上一杯熱茶,南宮菲自顧自的轉開話題,“在另一所我們剛剛建交的學院,裏麵有這樣一位學員,他的父親是一位捕快,在他有記憶時,就常常聽著父親追捕犯人的故事,非常崇拜,內心中也有著同樣的英雄情結。”


    “那是他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天,他無意中聽到父親在房中和同僚傳訊,說起一個案子的細節。當時父親為了追捕那個犯人,已經連續幾天不眠不休,這個小孩覺得父親很辛苦,希望自己也可以幫忙分擔。


    聽多了偵緝的故事,他也以為自己真的成了神探,於是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就按照自己想出的計劃抓壞人去了。”


    “結果可想而知,一個沒有任何修煉基礎的小孩,怎麽可能鬥得過窮凶極惡的犯人。小孩的鹵莽行為將自身陷入了險地,最後他的父親為了保護他,在這次任務中犧牲了。”


    葉朔眨巴了兩下眼睛,努力運轉著混沌的頭腦,卻不知南宮菲為何要向他說這毫無關聯的故事。


    “不覺得你跟這個小孩很像麽?”南宮菲注視著他,“你們都在盲目承擔不屬於自己的責任,所以最終釀就了苦果。如果你對自己的定位,可以從一開始就是一個普通人,做好普通人該做的事,我想,你會過得比現在幸福。”


    葉朔怔怔的望了她許久,直至猛地打了一個響亮的酒嗝,才低歎道:“或許吧……那,那個小孩,他後來怎麽樣了?”


    南宮菲聳了聳肩:“從那以後就出現了很嚴重的心理問題,據說直到現在都有交際障礙。”


    葉朔又是深深一聲長歎:“各人有各人的煩惱,做人……真的都不容易。”


    身子一歪,靠著南宮菲緩慢躺倒,耳朵一路擠壓過她胸前的柔軟。


    “我真的好累,就隻有這一刻,我想好好的休息一下,什麽都不再去想……”仰躺在她的雙腿上,挑眉上望,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醉臥美人膝,也是一種風情。”


    南宮菲皺了皺眉,輕輕為他按摩著頭部,低聲自語:“那就醉一場吧,醉過以後,就重新站起來。你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不可以這麽消沉!”


    葉朔在這樣的溫暖中,滿足的閉上了眼睛。的確,已經有太久,沒能好好的睡一覺了……


    ……


    一片黑暗。


    葉朔不知這裏是何處,也不知自己怎會到了這裏。他僵硬的轉動著身子,宿醉的頭腦依然極不靈活。


    一道空洞的聲音,毫無預兆的響了起來。那聲音響徹整片空間,仿佛同時從四麵八方傳來。


    “有些人擁有救世之心,也同樣擁有救世的能力,就像天宮主人那樣,他才是真正的救世主。而有些人空有救世之心,卻沒有相應的能力,他不合時宜的慈悲,隻會令更多人身陷苦海深淵。你就是這樣的人,你的存在,根本就是這個世界的渣滓!”


    最後一個字落下,在眼前空無一物的黑暗中,忽然灑下一道光線,照亮了前方一道消瘦的身影。


    那人緩緩的轉過身,他擁有一張與葉朔一模一樣的臉。但五官雖是相同,內在氣質卻截然相反。眼角拖曳開兩片暗影,目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感,嘴角掛著冰冷的笑容,周身都繚繞著一層淡淡的黑霧,邪氣四溢。


    葉朔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你是誰?你為什麽要冒充我?”


    那“葉朔”冷冷一笑:“你就是我,但我又不是你。但總有一天,你會完全的成為我。”


    葉朔聽他這仿佛繞口令般的言詞,困惑的擰緊了眉頭。不知為何,和此人麵對著麵,他總感覺靈魂中有種空空蕩蕩的寒意,既排斥對方的存在,卻又有種異樣的渴望,好似,他們原本就是遺失的一體……


    “葉朔”一步一步的朝他走了過來,眼中有著恨鐵不成鋼的厭惡:“你再一次的墮落了。當初由我掌控你身體的時候難道不好嗎?你成功的向焚天派複仇,創立了定天派,你是所有人膜拜的太上長老!哪像你現在這一副窩囊樣子?”


    他步步逼近,葉朔卻是步步後退:“我……或許那個時候,的確是很風光,可是那時的我,並不快樂。”


    鼓足勇氣,他提高聲音向對方喊了回去:“我所期望的,隻是和朋友們在一起,互相幫助,一起成長,我並不想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謬論!”那“葉朔”惡狠狠的打斷了他,“你遲早會喜歡上的!那由極致的權力,所帶來的無限快感和欲望!”


    “你這一生下來,原本就已經注定了不凡,但你卻自甘墮落。如果不是你的迂腐和愚蠢,又怎麽會再度壓製了我的力量,你又怎麽會是現在這個窩囊的樣子!”


    隨著他越說越激動,周身的黑氣猛然大漲,“如果你願意成為邪帝,通天境,涅槃境,輪回境,唾手可得!你現在畏如蛇蠍的九幽殿,翻手可滅!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麽?”


    葉朔痛苦的連連搖頭:“不……我不願意成為邪帝!我要靠我自己的力量!”


    “那由不得你。”那“葉朔”輕蔑的冷哼一聲,“遲早有一天,你一定會成為邪帝的。而且那一天……已經不遠了——”


    “還記得‘自我沉睡’嗎?當你在符師工會考核的時候,所使用過的力量,那就是我們真正的力量。看吧,你到底還是需要我的——”


    “作為我最後留給你的禮物,當你遇到無法解決的敵人的時候,就使用自我沉睡,”黑暗中,“葉朔”的身形足不點地的後退,一路向未知處飄離,“以你的靈魂向我獻祭,我會提供給你所需要的力量——!”


    這就是他最後留在這裏的聲音。


    下一刻,葉朔猛地睜開了眼睛。


    根本就沒有什麽黑暗的空間,沒有什麽一模一樣的人,他現在正趴在院長室的辦公桌上,窗外的陽光透過半掩的窗簾斜斜灑入,在桌麵上留下了幾道深深淺淺的亮痕。


    原來,剛才隻是做了個夢啊……


    聯想起黍子廟和時妖的預言,似乎也在和這個夢隱隱相合。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龐大的不祥預兆呢?


    額頭的冷汗尚自未幹,葉朔麵朝著窗前的陽光,深深做了幾次深呼吸。


    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麽將會取代自己的,應該就是那個夢中人了……他的聲音,就和當初在定天山脈,自己蒙冤受難時,在腦中高呼著“你不配做邪帝的繼承人”的那個一模一樣,而且剛才,他的確是又提到了邪帝……


    那個意識,如果和自己體內沉睡的神秘力量有關,那他就不是自己的幻想……但是,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直接和他對話呢?每一次,他好像都是憑空出現,在自己起意搜尋時,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當葉朔獨自想得焦頭爛額時,他的視線忽然在桌前一頓。


    那是厚厚的一疊“天宮門考核速成培訓班”宣傳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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