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已久的劍窯大宗,這一日忽然全宗戒嚴。


    宗門內部,集齊了一眾高階長老,人人勁裝筆挺,目光變換不定。雖是列出了整齊的縱隊,但仔細審視,仍是不難看出一種充斥其間的惶恐。


    劍窯宗主身著正裝,正焦灼的在殿內來回踱步。難得放下了手中的藏品,他看上去很有些無所適從。又或者,真正令他擔憂的,是另一件事。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忽然收到了九幽殿第九尊者的聯絡,聲稱稍後自己將會登門拜訪。至於來意,他並未明言,隻說待雙方正式會麵後,再一敘詳情。幾句話雖是輕描淡寫,卻令劍窯宗主真正的慌了神。


    這位新任第九尊者,在外界行事一向低調,甚至有許多人連他的名號都無緣得知。若不是短訊上確實有著九幽殿的特殊標識,宗主幾乎都要懷疑,這是同道間的一次惡作劇了。


    高高在上的九尊者,平時和他們這些普通人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這樣的大人物,忽然一聲不響的到自己劍窯大宗來幹什麽?


    時間無多,劍窯宗主不暇多慮,匆忙召集了全宗長老,在宗門前列隊等候。其間他們也曾反複分析,這多年來宗門都處在中立地帶,雖然並未向九幽殿宣誓效忠,但也從未倒向過天霄閣,按說應該不會招致殿主的殺心才是。


    要說雙方唯一的一次交集,也就是三年前,為了替兒子任劍飛爭取一個天宮門考核的推薦名額,劍窯宗主曾經派人將剛到手的文殊劍,運赴九幽殿,進獻給九幽聖使。以他的身份,也就隻能巴結到這樣的九幽殿要人了。


    當時為了讓兒子能在聖使麵前混個臉熟,還專門派了他親自押運。雖然那一次劍飛是半途偷溜,並且直到現在都沒有回家,但那文殊劍,總還是平平安安的送到了九幽殿。據當時參加運送的弟子說,聖使大人的態度較為模棱兩可,而他們也不敢多問。


    該不會……是九尊者惱怒於我將文殊寶劍進獻給九幽聖使,卻沒有孝敬他老人家,這才想來向我問罪的吧?劍窯宗主自己愛劍如狂,隻當天下人也都如他一般愛劍,這胡思亂想中,不知不覺就想到了歪路上去。


    其餘一眾長老也均覺禍福難測,起初還能聽到三三兩兩的幾聲議論,漸漸的,連耳語聲也輕微了下去。每個人都在未知的恐懼中獨自沉默,流逝的時間,在煎熬中仿佛被拉得極長。


    終於,宗門前遠遠的出現了一道身影。那是一個看上去隻有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身披九幽殿特有的華貴黑袍,胸前繡著九道金邊。他的腳步不緊不慢,周身也無靈力外溢,但就是有一種沉重的威壓,伴隨著他的緩步前行,在空氣中緩緩散開。


    以劍窯宗主為首,一眾長老當即齊刷刷的跪倒。


    “九尊者大駕光臨,怎麽也不事先通報一聲,也好讓我們早做準備啊。”劍窯宗主誠惶誠恐的垂首道,目光直直的盯著他停在眼前的高筒皮靴,不敢稍移一寸。


    之前他也曾聽說過,九幽殿八尊者要到哪個宗門拜訪之前,往往提前一個月就會放出訊息。言下之意,也就是要留給那個宗門足夠的時間,為他舉辦一個極盡奢華隆重的歡迎儀式。雖然九位尊者的作風大概不盡相同,但禮節充分總是沒錯的。


    楚天遙淡淡一笑,竟是略微彎下腰,輕輕將劍窯宗主攙扶起身,同時也向後方成片跪倒的長老,優雅的做了一個“起”的手勢。


    “宗主不必客氣。本尊此番前來,的確是代表九幽殿,來與劍窯大宗商談一筆交易。要是辦得好,令郎的推薦名額,我擔保就十拿九穩了。”


    劍窯宗主的心情,在這一刻似乎來了一次從地獄到天堂的翻轉,喜得連連點頭:“九尊者盡管直言,隻要我能做到,必當竭盡全力!”


    直到這時,他才敢小心的打量這位新任九尊者,心底著實是吃驚不小。


    雖然外界都說,這一次的九尊者,是曆任尊者中最為年輕的,但眼前的青年,他看上去……大概就隻有二十來歲?作為一位通天境強者,劍窯宗主絕不會連對方是表麵年輕,還是真實的年齡都分辨不出,這就更是令他心頭大震了。


    往日能擔尊者之位的,哪個不是修煉數百年的老怪,這青年究竟有什麽特異之處,如此年輕,便能得到殿主的破格提拔?不過這也就說明……他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雖然表現得溫雅可親,但恐怕會比那位將貪婪充分形之於外的八尊者,還要難對付得多!


    劍窯宗主心下忐忑不定,而楚天遙已是微笑著再次開口了:“你也不用那麽緊張,這次的事,倒是你的本行。久聞劍窯大宗以煉器聞名,我就是專程來請宗主替我煉製一件寶器的。”說著抬手一抖,一張略微泛黃的圖紙就勢展開,紙麵所繪,是一隻形貌古舊的鼎爐。


    “此物名為‘方天寶鼎’,是太古時期的舊物。目前已經被完全打碎。全部的材料我會提供,到時宗主隻要進行重塑即可。如何,很簡單吧?”


    “至於碎片,大小不一,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在紙麵下方稍一指點,那裏果然還繪製著幾塊數寸大小的碎片圖。


    劍窯宗主盯著圖紙看了很久,他是煉器行家,對照著圖紙,已經在心中快速進行起了模擬重塑。然而越是深入,他的眉頭也就皺得越緊。


    “這……重塑法器本身不難,但這每一塊碎片上,都刻有源天陣紋,此前的狀態,就已經是完美無缺。重塑之後要想激發神力,就必須以靈力通入陣紋,重新刻畫一遍……”


    劍窯宗主的聲音越來越低,小心的偷望了楚天遙一眼,“這陣紋繁複,我實在是沒有把握,在不破壞陣紋的情況下激發其中神力……”


    楚天遙的神情毫無波動,唇角緩緩掀起了一絲笑容,目光若有深意:“殿主說你可以,你就可以。不可以,也要可以。”


    劍窯宗主再次朝著圖紙望了望,終於還是艱難擺手:“這……不不,九尊者,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這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實在是怕耽誤了你們的大事啊……”


    楚天遙淡然的望著他,半晌,點了點頭,作勢將圖紙收起。


    “讓我們另找別人,好說。但在此之後,你這劍窯大宗能否繼續存在,就不好說了啊……”


    劍窯宗主的臉色變了:“九尊者,您這是什麽意思?”


    楚天遙還是那樣平靜的微笑著:“對我九幽殿無用之人,不配存活於世。這是殿主的原話。當然我個人,還是很願意幫助你們的。”


    在劍窯宗主緊張得雙眼發直之時,楚天遙淡淡一笑,將折起一半的圖紙遞到了他手中。


    “在我去尋找碎片期間,宗主就全力提升你的煉器技能吧。希望等我再回來的時候,你我都好交差。”在他肩上緩慢的輕拍了兩下,依然是那樣優雅而友好。


    劍窯宗主膽戰心驚的體會著肩頭的觸感。在他麵前,楚天遙的雙目空空洞洞,那裏什麽都沒有,但又似乎隨時都可以根據自己的表現,產生出不同的情緒……是讚賞,還是殺意,全取決於你……他的眼神,正在明明白白的這樣告訴自己。


    這個年輕人……他果然很可怕!


    直到楚天遙已經離開許久,其餘長老才戰戰兢兢的圍了上來。


    “宗主,你怎麽看?”


    劍窯宗主做了個深呼吸,苦澀的搖了搖頭:“這九幽殿,我們是得罪不起的,但要複原方天寶鼎,我也實在是無能為力。總而言之,這個任務就是接也是死,不接也是死……”


    “這方天寶鼎,不是上古時期那位‘方天魔主’的兵器麽?”一位見多識廣的長老困惑的摩挲著下巴,“九幽殿要複原那種東西幹什麽?”


    “你有所不知,”另一位長老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據說再過一段時間,‘那位大人’不是就要回來了麽……?”


    世間共識,與九幽殿有關的消息,話隻可說三分,因此這位長老也隻是點到為止。但先前那長老脾氣暴躁,腦筋稍一轉動,當場脫口而出:“哦,合著他自己表忠心,就要把我們往死裏逼?”


    “謹防禍從口出,此話不可亂說!”另一名長老瞬間變色,厲聲喝道。


    一片短暫的沉默,好一陣子,才有一名身材矮小的長老攤了攤手,又提出了那個困擾眾人的老問題:“要複原方天寶鼎,當真就沒有人能做到嗎?”


    劍窯宗主失神的遙望著遠方,輕聲低語道:“當世之人,一個都沒有啊……除非……”說到這裏,聲音忽然詭異的一頓。


    “怎麽,宗主想到什麽人了嗎?”一眾長老如同看到了希望,都是迫不及待的追問道。


    “是啊,宗主您快說啊,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劍窯宗主似是有些難言之隱,閃爍不定的目光,始終是飽含愁緒。在一眾長老的反複追問下,才長歎一聲,緩慢開言道:


    “那是一個古老的鑄劍家族,他們的家族成員,鑄造過大量的傳世名劍,曾經無論走到哪裏,都會被各大家族奉為坐上賓。而他們也得到了‘鑄神鋒’的封號,世代以此命名……”


    劍窯宗主說到這裏,又失神的停了下來。另一名長老卻是聽得眼前一亮,快速接口道:“這鑄神鋒家族的傳說,我倒是也聽說過一些。就連當初定禪宗的鎮宗之寶,‘冥寒琉光’和‘滄瀾焰浪’兩柄神兵,也是出於此族中人之手。隻是在他們最輝煌的時期,卻忽然退隱,外界無人知曉緣由。”


    這位長老並沒有注意到,隨著他這句話,劍窯宗主的臉色,頓時又更為灰暗了幾分。


    “如果與鑄神鋒家族聯手,有他們那鬼斧神工的技巧,複原方天寶鼎,或許才有幾成希望。但是……恐怕他們,是不會答應的吧……”


    遙望遠方,劍窯宗主深深的歎了口氣。在他心頭,也逐漸浮現出了一段沉寂多年的往事……


    是啊,劍窯大宗和鑄神鋒家族,又豈止是不睦而已。兩方的關係,簡直就可以用“世仇”來形容。


    如果讓鑄神鋒族長知道,現在劍窯大宗由於鍛造技藝不精,甚至有可能遭到滅宗之禍,恐怕不僅不會伸出援手,反而還會拍手稱快吧?而自己……也實在是沒有顏麵,再去請他出山相助了啊……


    ***


    楚天遙步履輕快的離開了劍窯大宗,很快,他就拿出了玉簡。看著屏幕上的信號波紋不斷向前方輸送,最後化為平直的一線。楚天遙臉上也現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將玉簡輕輕湊近口邊。


    “是我。”


    玉簡對麵,很快響起了一道冰冷的女聲:“九幽殿的九尊者,你現在還聯係我幹什麽?”


    楚天遙保持著從容的神態:“三年前失約,的確是我的不對。但我那時也是迫不得已啊……”


    對麵再次打斷道:“夠了。”


    雖然隻有兩個字,卻不難聽出對方的聲音中有著克製。


    “我不管你有什麽理由,既然在我最需要的時候你不在,那麽以後,你也都沒有必要在了。”


    幾乎就在最後一句話落下的同時,傳訊被迅速切斷。


    還會激動,才需要克製;還會在乎,才會激動。楚天遙嘴角的笑意更加深邃,毫不猶豫的再次回撥。


    傳訊幾乎是立刻接通。


    “你應該學會克製你的脾氣。”楚天遙語氣平淡,卻含著淡淡的溫和。如同一位寬容的長輩,在向不聽話的孩子說教。


    “你到底想怎麽樣?”顏雪影的聲音已經有了明顯的波動。


    在三年前他失約,留下自己獨麵絕望的時候,顏雪影就對他徹底心死了。即使之後他再次發來傳訊,稱他已經成為了九幽殿第九尊者,並且他說這個消息,在舊識中就隻告訴了自己一個人……顏雪影依舊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我想見你。”楚天遙的語氣是一派理所當然。


    “我現在剛好有一點時間,就在咱們以前去過的那家小茶館見麵吧。”


    “我看一下,從這裏到邑西國……”屏幕上迅速切換出了定位係統,“你現在就可以開始梳妝打扮,準備出門了。記住,你隻有兩個時辰的時間。”


    結束了傳訊,楚天遙還是那樣有條不紊的前行著。他一直都是那樣溫柔而強勢的安排著一切,好似從來都沒有擔心過,顏雪影是否當真會赴他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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