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大哥,你怎麽了,你不要嚇我啊?”續垣焦急的呼喚著,宮天影也在他身邊蹲下。兩人對視一眼,都能從對方眼中看到一股濃濃的疑慮。


    此時的葉朔,整個人就像神識脫離一般,單膝跪在地上,眼神中出現了一種不自然的空洞。猶如被吸走了靈魂,又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從他的體內破蛹而出。


    確實,葉朔從未有過這般奇特的感覺,仿佛身體與靈魂完全剝離。有一種狂喜的衝動在他體內雀躍著,但他卻不知究竟因何而喜;又有一種極大的壓抑情感令他悲傷,而他也同樣不知因何而悲。


    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混亂的交織在一起,竟是產生了一種狂暴的快意——他突然好想毀滅一切……


    雖然他切身僅存的意誌還在告訴他,不能這麽做……但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正在牽引著他……


    冥寒琉光和滄瀾焰浪緩緩從虛空中浮現,碧藍的海與紅色的焰相映成輝。


    續垣不知所措的看著那兩把劍,驚訝中帶著一絲茫然。他感到很奇怪,為什麽葉朔要無緣無故的將那兩把劍釋放而出?難道是他也想加入戰鬥嗎?


    但是……他現在的情況……似乎比先前更加嚴重,整個人半蜷縮的倒在地上,意識幾乎變得空白。


    在葉朔的眼前,周遭一切的景物都已經變得半透明,無邊的黑暗籠罩著這一切,而天空中竟是閃閃的出現了星辰。


    在這無盡的星辰之中,葉朔仿佛一個生命沒有盡頭的漫遊者。他看著一顆星辰從誕生到毀滅,最後化為塵埃。時間仿佛在他身上根本就不存在,時光跨越百年,千年,萬年,滄海化為桑田,而這平靜之中,似乎又蘊含著一股未知的力量。


    這種力量,可以不因時光的流逝而消失,它一直都存在著。


    大地由沙漠化為綠洲,又由綠洲化為荒蕪,時代的演變,在這裏迅速的進行著更迭。而後這片荒蕪的空間也消失了,天地變為了一片虛無的混沌黑暗。似乎這永恒的混沌黑暗便是這世界的本質。


    “黑暗,是這世界的本質嗎?”葉朔的腦海中,不知為何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前方再次出現了光,是冥寒琉光和滄瀾焰浪!


    猛烈的刺痛從背上傳來的那一瞬間,葉朔仿佛如夢初醒。


    他的手中已經緊緊握住了那兩把長劍,而他的周身,猩紅的鮮血洶湧澎湃,將他包裹在一方狹小的天地之內。


    而他的身邊還有一個人,是宮天影的師父,宓舒雲。


    此刻的宓舒雲,臉上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生氣,她的眼皮虛弱的向下垂落,半遮半掩的蓋住了渙散的瞳孔,眸中沒有半點光彩。


    她手中的短刃,也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華光與閃電統統都已消失不見,它就像一把最普通,最常見的短刃,緩緩的從她手中滑落,最後墜入血海之中,濺起了星星點點的血花。


    “一切都結束了……”宓舒雲的嘴一張一合,她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嘶啞,當真有了一種跨越五百年的滄桑。幾經艱難,才說出這一句話來。


    “這……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葉朔想要趕到宓舒雲身前查看她的傷情,一念及此,才發現自己的身體竟是如此疲憊,連邁開腿都無法做到。


    他此刻也不免疑惑,為何自己明明應該在數裏之外,卻是一個恍惚間就出現在了這血海的中心?冥寒琉光和滄瀾焰浪又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手中,而血魔究竟如何了!?


    究竟在他神遊天外之時,這裏發生了什麽,而自己的意識又為何像是被人強行奪走一般,無法自我控製?


    “魔尊……”一個古老嘶啞的聲音忽然從背後響起。葉朔的直覺告訴他,這個聲音,來自血魔。


    魔尊,他在叫誰?他為何稱呼對方為魔尊?難道在血魔之後,還會有一名新的魔尊出現嗎!?


    葉朔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見這一方由鮮血圍繞成的狹小結界轟然崩塌,血水凝聚成形,似乎是構成了一個人形。但那人形不斷扭曲再扭曲,最後“砰”的炸裂而開,化為片片血霧。空氣之中隻留下無邊的腥味,再也沒有了血魔。


    葉朔也是這時才發現,手中的冥寒琉光和滄瀾焰浪也沾滿了鮮血,同時它們兩者身上,原本閃耀著的華光早已消失。就像宓舒雲的短刃一般,看起來就像是生命走到了盡頭……


    漫天飄散的血霧中,一道血色華光依舊盤旋不散。光芒越來越濃烈,將翻卷的血色都覆蓋了下去,那是血魔最後的生命精華,是它曾留在這個世上的證明。


    少頃,逐漸暗淡的血色光團,朝著葉朔緩緩的飄了過來。而葉朔也是如同鬼使神差一般抬手接住。華光消退,安靜的躺在手心中的,是一顆足有他整個手掌大小的血**源精魄。


    高等魔源精魄……這是他見過最大的魔源精魄,同時以血魔的實力,他留下的魔源精魄,應該怎麽說也在涅槃境之上吧?


    這……這還真是求什麽就來什麽……當自己還在為一顆通天境下的魔源精魄傷透腦筋時,上天竟然就已經賜給了他一顆涅槃境的……葉朔狂喜得整個人都在發抖,五指緊緊的攥住了手中的魔源精魄,努力克製著心中的激動。


    在他忍不住便要放聲高呼時,在他的餘光中,宓舒雲的身子如同一片凋零的枯葉,緩緩的栽倒在了退潮的沙地中。


    “血魔……已死……我也終於可以,含笑……去見我的先人了……”宓舒雲的嘴唇緩慢的蠕動著,已是出氣多入氣少。原本呈淺紅色,富有生機的唇瓣,在這一刻寸寸幹裂,如同兩截慘白的枯樹皮。


    同樣發生變化的,是她的一頭烏發正在迅速化為銀白,臉上化開了一條條的皺紋,每一道都深深印入皮膚。


    歲月的痕跡,終是在她的身上顯露了出來。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在酒館中談笑風聲的妙齡女子,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是一個五百歲高齡,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


    上天在剝奪了她生命的同時,還要再剝奪走她的美貌。


    “師父……”宮天影跪在她身旁,緊緊的握住了她的雙手。


    五百年流逝,驟然加重的負擔,使宓舒雲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她隻是用那一雙慈愛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宮天影,眼中隱含笑意。


    她想傳達給徒兒的理念,對徒兒未來的祝福,以及不盡的千言萬語,都已經包含在了這兩道視線中。而她相信,自己聰明的徒兒是一定領會得到的。


    半晌,宮天影緊握的手掌漸漸空了。宓舒雲的雙手,正在飛快的化為一片片細碎的光粒,猶如指間流過的一縷細沙。


    同樣飛速消散的還有她的身體,自雙臂至肩頭,自雙腿至腰際,紛紛揚揚的光粒中,宓舒雲的周身都被蒙上了一層聖潔的光輝。最後定格的,隻有那一張超脫的笑臉,那雙微笑的眼睛,接著這一切也化為了繽紛的碎光,什麽都不剩下了。


    宮天影跪在這片迷蒙的光霧中,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麽,終是抓了個空,隻能怔怔的望著星星點點的光粒從指間漏過。


    每一道光粒中,都藏著一片純淨的靈魂。它們被洗盡了鉛華,即將回到它們該去的地方,已經不再屬於這個塵世了。


    光粒飄飄灑灑的一路上升,一直飄到了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神靈,或許它們正是回歸了天國。


    天影師兄……葉朔望著煙消雲散的宓舒雲,也望著在那片土地上深深垂下頭的宮天影。為什麽,他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難過呢?他似乎早就知道了這個結果,他隻是在遺憾,為不知何物感到遺憾……


    天地大劫,竟然這麽莫名其妙就結束了。自己來這裏究竟是要做什麽,又真正做了什麽呢?


    ……


    幾天後,曠野中築起了一座新墳。


    宮天影跪在墳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幾個頭。葉朔和續垣站在他背後,默默灑下一片片的紙錢。


    夕陽斜斜的灑在他們臉上,荒野孤墳,分外淒涼。


    ……


    “其實,血魔並不是劫數本身。但它的複活,卻是邪世帝尊即將重臨世間的標誌。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天地大劫。”


    在一肚子疑問的葉朔和續垣麵前,宮天影一開口就是這一句話。


    “我想,你們都還不知道,師父真正的職業,其實是一位八卦師。”在葉朔和續垣都是正襟危坐,極為鄭重的再等他說時,宮天影卻又轉開了話題。


    “八卦師一直就是一個最可悲的職業。他們一生測天機,知命理,卻始終都無法算出自己的命運。”


    葉朔的腦中,很快的浮現出了卓逸王的影子,那仿佛也是一個八卦師悲劇命運的佐證……咽了咽口水,終是將一個在心頭壓抑已久的問題拋了出來:“但為什麽我覺得舒雲師父其實早有預見,她會在這一戰中死去?”


    不止是她,我總覺得,你也應該是知道的……


    聞言,向來冷靜的宮天影忽然反常的激動起來:“那是因為師父一開始就抱了必死的決意!你以為她五百年前究竟是為什麽,竟然不惜以自己的魂魄為媒介,也要封印血魔?就是因為血魔的複活其實和她也是有關係的!”


    在兩人的目瞪口呆中,宮天影喘了幾口大氣,又繼續說了下去:“師父原本是一個孤兒,每天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後來有一位高人途經此地,見她可憐,就將她收為養女。


    那以後,師父真的過了一段開心的日子,那位高人帶著她,去見識了很多她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又傳她武藝,授她卦術。師父非常敬重她的養父,曾經暗暗發誓,不管他將來要自己做什麽,她都一定會去為他做。


    這樣的機會果然很快就來了,但是她的養父要她做的,竟然是解開血魔的封印,進而再利用血魔,得到邪世帝尊的力量。當初之所以將她收為養女,不過是因為她的體質,比較適合改造成容器而已!”


    “容器?”葉朔一怔。這個熟悉的詞,令他本能的感到一陣不適。


    宮天影微微苦笑:“所謂容器……因為想要得到邪帝的力量,就需要有一個容器來進行盛接。很多人為此,不惜親身來做那個容器……若是體質實在不合,他們就去尋找那些剛出生的小孩子,在他們身上進行殘酷的實驗。成功則留用,失敗則廢棄。就為了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所有人都已經瘋狂了……”


    所以,伽羅應該就是其中一個被廢棄的容器。葉朔的雙拳不自覺的攥緊。那些人為了自己的野心,甚至根本就不顧那些被他們進行過實驗的孩子,靈魂會不會出現殘缺,能不能好端端的活下去……


    “師父雖然隱約感到此事不可為,但,是她的養父把她從那個貧瘠的小山村裏帶了出來,給了她現有的一切,在師父心中,她的養父就是全部。於是,她終究是……解開了血魔的封印。


    血魔禍亂人間,天地齊哀,這個時候師父才知道自己鑄成大錯。為了彌補這份過失,最終她散盡自己的一魂三魄,終於將血魔封印。但由於八卦師的能力,從那一刻她就知道,血魔是死不了的,五百年後,他會再度複活。到那個時候,世上就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了。


    師父並非涅槃境的強者,在有生之年,她也沒有把握達到涅槃境。為了能活到五百年之後,再次平定這場劫數,師父……師父她竟是用了一種遭天譴的方法來延續自己的生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宮天影的身子也在隱隱發抖,“她吸食了大量的生魂,用來填補自己缺失的一魂三魄。這樣做,她就會被天地規則所懲罰,她的生命會被劃歸於‘無’。生時不朽不滅,死後……靈魂則會徹底的灰飛煙滅,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那麽,她根本就沒有資格上天堂。葉朔再回想起當日那光粒升空的場景,忽然就覺得一陣諷刺。原來,這個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不過是一種假象而已。


    “五百年間,師父走到過很多的地方,也包括在致遠學院做一名教授。為了打倒血魔,需要收集大量的生魂,在得知真相後,致遠學院秉承大義,自願為她收集,甚至不懼那千載的罵名。


    如今的很多學員,隻憑著零星聽來的一點消息,就覺得自己的學院埋藏著見不得人的黑曆史。他們將其引為笑談……可他們又知道什麽!他們知道我師父,以及曆屆的院長,為了這一切究竟背負了多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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