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帝星之死,很快就淹沒在了日新月異的大氣象中。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太多人在逝去。一個籍籍無名之輩的離開,既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在意,在歲月的長河中,翻不起一點浪花。


    沒有涅槃境強者隕落時的驚天動地,也沒有普通王者過世後的舉國齊哀。他隻是靜靜的留在了陰風地獄,若幹年後,或許也隻會化作故人口耳相傳的一聲歎息。


    每一天的太陽依然在升起,此時困擾著邑西國人民的一件大事,就是近幾個月,在國內的幾處荒山僻嶺間,出現了大量倒斃的魔獸屍體,周身的皮肉也被割得精光,隻剩下一副骨架。


    從前各國雖然也不乏獵殺魔獸,或收取魔源精魄,或剝下皮毛煉製戰鎧,以長牙煉製兵刃等,但那些狩獵者並非同路,某一地的活動從來不會有這麽頻繁。


    如今那些落單的魔獸已是人人自危,有組織的去尋找組織,沒有組織的就隱蹤匿跡。但即便如此,它們仍是逃不脫那如影隨形的鐮刀。


    同時還有人注意到,那些骨架大多有一座小山的體積,這麽巨大的魔獸,生前實力也必然不俗,究竟是誰能如此輕易的將它們殺死?


    但此時令人們更擔心的卻是另一件事。


    從前人類獵殺流落在外的魔獸,魔族不管,是因為它們根本就沒有把那些弱者當成同族。但若是殺得太多,是否會被心高氣傲的魔族視為挑釁,當真與人族開戰?


    不過也有人指出,那些魔獸的血肉並非是以刀工割去的,應該是直接被吞食幹淨的。哪有人類會做出這種事?


    這也不能不讓他們想起,六禦魔君自複活後就一直下落不明,從洛家傳出的消息,也曾說他元神虛弱,急需進補。並且根據傳言,那可是一個絲毫不念同族之情的狠角色,當初在綠野平原,就曾經眼都不眨的吞噬了大量的同族。看來那個神秘凶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一想到六禦魔君仍然留在邑西國,且又如此窮凶極惡,萬一給他恢複了部分實力,就在國內大肆屠殺該怎麽辦?就算他現在不動手,等他平安回了魔族,開戰同樣是早晚之事。一時間百姓人心惶惶,邑西國主更是愁得幾個晚上都沒合眼。


    就在全國上下一片恐慌中,郊外數百裏的一座矮山旁,又添了一具魔獸的屍體。


    此時那魔獸皮肉尚在,勉強看得出是一頭犀牛魔獸。再過不久,它的身體就有半數露出了骨架,隻剩下稀稀落落的皮毛覆蓋著頭部。


    在它身旁,正蹲伏著一道瘦弱的身影。與那魔獸的屍骨相比,他實在是顯得太小了一些。但正是這道小得幾乎要被忽略的身影,正自半身低俯,大口大口的啃著那魔獸的血肉。


    披拂在肩頭的長發,小半為紅,小半為黑,另有一大半,是十來種極其駁雜的異色。臉上的魔紋濃鬱得幾乎要透出體外,嘴邊露出四隻尖利的獠牙。左臂化作了魔狼形態,暗藍色的皮毛,鋒銳的利爪,右腿同樣形貌奇詭,似乎是一種不知名魔獸的腿腳。


    但再看他的身體比例,以及殘餘的一手一足,再加上他的容貌,卻都明顯具有著人類的特征。這麽一套四不像的組合,直令外界難辨其是人是魔。


    那道身影又啃過片刻,雙耳忽然一動,似乎是聽到了什麽。也就在他剛剛停止咀嚼的時候,矮山背後,轉出了另一道身影,手中悠閑的輕搖著折扇。


    “唉,真該讓定天山脈的所有人都來看看,這就是曾經玄天派的精英弟子啊。楚天遙,你混成現在這樣,就連我也要為你可悲了。”


    那道身影僵硬了一下,吐掉滿嘴的毛,隨手抹一把嘴角淌下的獸血,冷冷道:“戲看夠了的話,你可以走了。”從扭曲的魔紋深處,依稀還能分辨出一張熟悉的麵容,果真便是楚天遙!


    在所有人都猜測那個獵殺者是六禦魔君時,他們卻忽略了,邑西國剛剛誕生了一個自願為魔的半人半魔!


    “何必這麽見外呢,我可是真的為你感到不值啊。”洛沉星淡笑著,語氣仍是不緊不慢。


    “現在一心想將你置於死地的,一個是你曾經全心敬重的師兄,一個是你一手帶出來的師弟。因為他們,你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與其再這麽躲躲藏藏的過活,不如來我洛家效力,我們可以保你,還可以提供你所需要的修煉資源,你看如何?”


    緩慢的走到楚天遙身邊,戲謔的打量著他,“反正人生都已經毀掉了,不如就毀得更徹底一點。說不定倒是——否極泰來呢?”


    楚天遙冷哼一聲,頭都沒抬一下:“你洛家無非把我當成一條狗。我楚天遙要憑自己的能力出人頭地!”說完這一句話,他連尚未啃盡的魔獸屍體也不管了,站起身就大步離開。


    洛沉星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嘴角緩緩勾起了一絲冷笑。


    “對,服從我洛家的都隻是一條狗。但是不服從我們的,最後的下場會連一條狗都不如!”


    在他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倩影。少女一身冰藍色長裙,柔順的長發披散在微裸的雙肩,更透出一種半遮半掩的美感。此時她的目光,同樣追隨著那道遠去的身影,雙眸中湧動著一層冰雪般的寒氣。


    洛沉星掃了她一眼,“還站在這裏幹什麽?”朝著楚天遙的方向使個眼色,話中之意,不言而喻。


    顏雪影冰霜般的俏臉上,浮現出了一個透著淒楚的冷笑。


    跟在洛沉星身邊,她早就失去了所有的尊嚴,不僅是每天晚上都要任他擺布,白天他接洽客戶時,也少不了要自己去陪酒賣笑。雖然他還顧忌自己是天霄閣的人,始終都沒有邁出最後一步,但僅是現有的侮辱,也早就讓她覺得肮髒不堪了。


    而現在……他又要讓自己去做那樣的事。即使早已習慣,心底仍是升起了一股寒涼。也罷,是自己拋棄了安逸的生活,把所有的仇恨都加在了那些愛著她的人身上,落到這樣的下場,就隻當是在贖罪吧。


    “像他那樣的人,不是區區美人計就可以收服得了的。我想,這一次你是要失算了。”顏雪影微側過頭,有些事她還是有必要講清楚。


    洛沉星淡淡冷笑:“在這個世上,哪會有真正坐懷不亂的人。唯一的區別,就隻是看那個美人,夠不夠美而已。”說著,一隻手輕輕捏起了顏雪影的下巴。


    ……


    一片繁茂的密林盡頭,高山危崖,楚天遙靜靜盤坐,各式魔力在他周身升騰,狂暴的能量在經脈中激烈奔湧。此時那魔形異相,似乎是漸漸的淡去了幾分。


    剛剛煉化魔源後,楚天遙的樣貌並沒有發生改變。但在他吞噬了那狸貓魔後,卻發現自己的四肢竟然正在朝它的形態轉化!當時楚天遙嚇得傻了,難道自己以後都隻能頂著這副身體暴露在人前?不過在他將血肉中蘊含的魔能完全煉化後,他的樣子也重新恢複了正常。


    第二次獵食魔獸後,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這一次楚天遙有了經驗,原來每當他吞食一隻魔獸,那些魔獸的外形特征便會在他的周身具象化,而這些也往往是那些魔獸身上最精華的部分。等他成功煉化後,便也可以將那些掠奪來的力量納為己用。


    因此那以後他就在到處獵殺魔獸,他找上過擅長攻擊的魔獸,擅長防禦的魔獸,擅長速度的魔獸,還有擁有特殊技能的魔獸……在這不斷的狩獵中,他的實力也逐漸增強,從最初煉化魔源時的勁氣五段,已經一路提升到了勁氣八段。按照這樣的節奏再過不久,他應該就可以真正邁進斂氣級的門檻了!


    良久,楚天遙從修煉中退出。那隻魔狼臂他還沒有徹底煉化,但他可以感覺出,又有客人到了。


    “你逃不掉的。”顏雪影安靜的走到他身邊,不知為何,她選擇了開門見山。


    “隻要是他想要的東西,不管用什麽手段他都一定會得到。我們都隻不過是在棋盤上,被他擺布的棋子而已。一切的反抗,除了給他的遊戲增添幾分波折之外,別無他用。”


    楚天遙略一側首,顏雪影的美貌,的確是他見過所有女子中最出眾的,但這卻並未令他動容。目光重新投向浮雲遠山,再開口卻是答非所問:“看到我這副樣子,你不害怕嗎?”


    顏雪影搖了搖頭,聲音中有著回憶的氣息:“曾經我也一心入魔,隻可惜不得其法。但是在看到你的樣子之後,我忽然覺得,能夠自由的當一個人類,其實也是一種幸福。”說到這裏她認真的轉過視線,“你……會後悔麽?”


    楚天遙的目光越過一座座山頭,仿佛跨越了時空,看向那個他理想中的未來。


    “在這個世上,我有一個非殺不可的人。我現在所受一切的苦,都不過是在提醒我,那個人究竟讓我失去了多少。所有的仇恨,有朝一日終將化為利刃,飲盡他心頭熱血。既然我都沒有後悔,你又為什麽要認命?”


    顏雪影怔怔的望著他。這一段話,對於自己和洛沉星的關係也適用。今日之辱,臥薪嚐膽,來日百倍還報,而自己,竟然就已經甘願敗在了“今日之辱”中麽?


    ***


    乾元宗內,正有執事弟子依照慣例,向墨孤城做著月末的宗務呈報。


    作為宗門公認最出色的弟子,墨孤城也同時擁有著宗內大小事務的管理權。除非是他也決定不了的事,才需要再上交給宗主處理。不過墨孤城當真是修煉治理兩不誤,這麽久以來,從未出過差錯。這自然是令宗主欣喜的同時,也更加的倚重於他了。


    這會兒那執事弟子已經稟報完畢,墨孤城一麵整理著桌上的卷宗,頷首道:“好了,你出去吧。”


    那弟子恭敬應聲,邁著小步退到門口時,忽然又想起一事,臉上登時樂開了花。再次湊到墨孤城身邊,笑嘻嘻的道:“孤城師兄,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葉朔的小子?”


    “葉朔,誰啊?”墨孤城神色漠然。對他來說,無關緊要之人的名字,沒必要費心去記。


    那弟子竊笑得更厲害了:“就是那個不知死活,打傷了您弟弟的小畜生啊!孤城師兄,大家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都特別憤怒,為了替您討回場麵,我們已經向所有的下轄勢力和附屬國都吩咐下去了,一旦見到那個從邑西國來的小子,就把他往死裏整!誰要是敢不整他,扣除年終獎金,從此不再受我乾元宗的庇護!


    我們還吩咐了啊,要把他每天的悲慘生活刻錄在記憶水晶球中,以此為證。我這邊已經收到好幾個水晶球了,孤城師兄你要不要看看?”說著就要朝懷中去掏。


    他說得興致勃勃,卻不察墨孤城的神色已經冷下:“這種愚蠢的行為可以停止了。”


    “我的場麵不需要你們來討。不要讓你的行為給乾元宗抹黑。”


    ……


    “怎麽,被罵了?”見那弟子垂頭喪氣的退出房間,另一名弟子好奇的湊了過來。得到肯定的答案後,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既然孤城師兄不喜歡,你就別多這個事了。”


    那弟子愁眉苦臉:“但要是不整他,咱們哪來的樂子啊?”


    這倒也不錯,從最初的全宗義憤填膺,到第一個記憶水晶球送來後,為墨孤城出氣的初衷已經漸漸消退,更多人反而是將這當成了一種取樂之道。


    兩人默默的又走了一程,另一名弟子壓低聲音道:“我聽說那個叫葉朔的,前幾天接了一個任務,已經到陰風地獄去了。”


    前一名弟子聞言一驚:“陰風地獄?你搞的?!”


    另一名弟子忙不迭的搖手:“不是我啊。我最多就是吩咐人去委托一些重體力活,什麽陰風地獄……那要玩出人命來的!我可不敢這麽搞。”


    兩人對視一眼,很快的在心頭都達成了一層共識:“不管怎麽說,看來那小子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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