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林間小道追出不遠,來到了一片開闊地。地上殘留著大片大片的血漬,刺眼的鮮紅混雜在一塊塊濕潤的泥土中,明亮的月光傾灑而下,大地一片澄澈光潔,映得這些未幹的鮮血就如仍在潺潺流動般,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這些……都是顧問的血麽?葉朔的心髒都緊緊的揪了起來。流了這麽多血,他現在到底怎麽樣了?擺脫敵人了麽?找到一塊地方靜下心療傷了麽?


    血液流得一地都是,盡頭處遙遙通向東方,形成了一道清晰的路標。葉朔咬著牙繼續追趕。跨過草叢,撥開灌木,一路追到了一條小河邊。血跡在這裏就完全斷了,空間中有著強烈被扭曲的痕跡,看樣子那三個人應該是在這裏進行了空間轉移。


    葉朔也曾嚐試著將靈魂力量融入空間,希望能找出他們最終轉移的位置。但這裏的能量波動太過紊亂,整片空間就像被人用無數把快刀切得七零八落,早已經分辨不出本來的樣子了。葉朔的靈魂力量甚至是剛剛散開,就被強烈的空間斥力堵了回來。


    若是假以時日,空間具有著自我修補性,要不了多久就能恢複如初。但到了那個時候,它就成了一塊全新的空間,在舊有空間中留下的一切痕跡,自然也都早已被抹得一幹二淨了。僅有的線索,現在真的已經完全斷了。


    顧問……顧問……葉朔雙膝一軟,痛苦的跪了下去,太陽穴在這一刻痛得幾乎要炸裂開來,就像貼附了兩塊燒紅的烙鐵。但此時的葉朔,早就不會把這些外在的病痛放在心上了。


    自己和顧問從小到大都在一起,他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除了在他身中天魔化氣散,自己外出替他尋找解藥的那一段時日,他們就從來都沒有分開過啊!現在顧問卻不得不一個人孤零零的流落在外,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還受了那麽重的傷,今後的路他要怎麽走……


    並且,在親眼見識過九幽殿的影響力之後,萬一九幽殿也像太虛教那樣,對顧問發出懸賞令的話,那不僅是賞金獵人,所有的修靈者一定都會在第一時間針對他的……如果是那樣的話,就等於是全天下都聯合起來和顧問為敵,可是,他又做錯了什麽?!


    到頭來,自己還是那麽弱,還是誰都保護不了。玄天派滅門後,自己明明已經發過誓,不會再讓身邊的任何一個人離開自己,然而他到底還是沒能做到,他所有的承諾都變成了一句句可悲的笑話。


    甚至他隻能再一次眼睜睜的看著顧問在自己麵前被打成重傷,看著顧問自燃元神,又為了不連累他,掙紮著獨自逃跑,拖著傷病之身把敵人引開……而自己又做了什麽呢?僅僅是躺在地上,像個廢人一樣躺在地上而已!


    想到這裏,葉朔也就更加後悔。當日在埋穀,如果由著顧問立刻離開就好了,那樣他今天也就不會出事了!都是自己非要把他拉下水,說什麽大家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結果呢?你的有難同當救不了他啊!


    葉朔痛苦的閉了閉眼。楚天遙有句話說的沒錯,自己的確是一個很自私的人。自己的看似為別人著想,其實隻不過是希望事事如自己所願而已,但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設身處地的站在別人的立場上,去為他們想過!


    至於內奸,葉朔也相信一定是存在的。如果不是有人泄露了情報,敵人絕對不可能來得這麽快!關鍵隻是,到底是誰……


    首當其衝的懷疑對象自然還是葉飄零。畢竟她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一個可以肯定是知道顧問實力的。當日她口口聲聲說要報自己相救充書瑤之恩,說得確是情真意切,但人心隔肚皮,誰知道那一番話究竟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


    隻是如果是她,在測試剛剛結束的時候就可以立即告密,何必要拖到實踐課程期間?作為唯一的知情者,就算她想撇清,也不是打一個時間差就可以撇清得了的……


    如果不是她……葉朔按住脹痛的太陽穴,楚天遙的名字忽然毫無預兆的在腦海中浮現。他和顧問一向不睦,顧問也不止一次的提醒過自己要提防他。到最後甚至不用旁人說,葉朔自己也可以感受到,每一次楚天遙看著自己的時候,那種深切嫉恨的目光……


    還有玄天派的滅門慘禍,同樣是因為靈器的秘密被人泄露所致。為什麽會那麽巧,兩次的情報走漏都發生在自己身邊,還都是和楚天遙有著一定的關係,這一切……一定不僅僅是巧合!


    頂著劇烈的頭痛,揣著一肚子的紛亂思緒,葉朔艱難的站起身,在潮濕的泥坑中搖搖晃晃的遊蕩。明知道顧問和敵人已經轉移了戰場,自己再留在這裏也不可能找到他了,甚至葉朔自己也不明白他到底還在執著什麽。


    玄天派滅門之後,顧問就是最後一個和他的過去有所牽連之人,隻要他還留在自己身邊,自己就可以自欺欺人的以為,一切都還沒有改變,還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依靠。未來的路再艱難,總有一個人會陪著自己走。那麽,自己就算還保留著一點懦弱,一點溫情也無所謂,不用將自己從內到外武裝得堅硬如鐵,可以繼續做一個正常的人也無所謂。


    但是所有來自過去的回憶,忽然都隨著顧問的出逃而被徹底斬斷。身邊的人,不是置身事外的看客,就是心懷叵測的敵人,留下的,就隻剩下他自己了。


    滅門之後所有壓抑的痛苦在這一刻再次翻卷著呼嘯而出,遙望茫茫夜空,那些閃爍的星辰,彼此間的距離那麽近,又那麽遠,它們終究都是分布在各自的軌道上,這像不像自己和其他人的關係?就算暫時聚集在了一起,可是到頭來,他們還是各自孤零零的……


    褲腿拖曳在水塘中,已經沾滿了泥汙,裸露出的手臂在尖銳橫突的枝杈間被割出了道道血痕。空氣,帶著雨林中特有的潮濕味道,像一層層薄霧般,輕盈而富有侵略性的鑽進自己的鼻腔中,又在肺腑間化散開一片冰涼。此情此景,無不讓葉朔感到一種“天大地大,無處容身”的淒涼感。


    這一晚,葉朔帶著最深的失意,在蕭瑟的秋風中徘徊了一整夜。


    當初升的朝陽再次普照大地時,葉朔通過傳送陣回到了致遠學院。


    他想得很清楚,他是無處可去的。先別說他不知道顧問在哪裏,那兩個九幽殿使者一招就可以秒殺自己,就算能找到他們,也幫不上顧問任何的忙。況且不是每一次,都會有這樣死裏逃生的好運。


    更何況,自己身上還擔著玄天派的滿門血債。他必須要變得更強,才有機會為師門討回這一場公道。作為修靈界的新人,如果離開致遠學院,失去了係統的學習方法,他的修煉效率一定會大幅度降低,再想報仇,也就遙遙無期了。


    也因此,就算對那個地方再心灰意冷,他還是不得不回去。他不可以被開除。


    雖然昨天晚上把脾氣耍了個十足,今天再回去低頭認錯確實很沒麵子,但反正他也想得很清楚了。這個世界上,哪有民間故事裏那麽多的快意恩仇,哪有那麽多的自己弱敵人蠢,瞌睡了剛好有人給你送上枕頭?世界又不是圍著你一個人轉?


    很多時候就算再不喜歡,也還是不得不學著去向生活妥協。如果不服氣,那就埋頭修煉,等到有一天可以站到讓他們仰視的高度吧。無論如何,現在的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重新踏入致遠學院,這裏的氛圍平靜依舊。庭院間可以見到三三兩兩的學員抱著課本,正在匆匆趕往不同的教學樓。


    同樣在這個年紀,他們還可以無憂無慮的去上課,考慮著午飯要吃什麽,考慮著一天的課程結束之後要去哪裏玩,但是另一個人,現在卻被追殺在生死邊緣,危在旦夕……這個世界,果然處處都充斥著不公平。


    由於雨林位麵中突來的變故,實踐課程被臨時停止,連帶著進入其他位麵的學員也先後被傳送了回來。曾經參與救援的導師們事後隻字不提,而學院也立刻按照常規的作息時間重新展開了授課。


    鑒於這一次的實踐時間確實過短,考慮到一些普通班的學員或許來不及完成研究,學院特批準半個月內圖書室通宵開放,以供各位學員查閱相關資料,利用課餘時間盡快完成他們的實踐報告。當然,如果直接大篇幅引用資料,查出來的話還是會被判不合格的。


    現在距離第一堂課還有一點時間。葉朔拐了個彎先回宿舍放行李。伽羅已經先去上課了,續垣正在陽台上晾著換下的衣服,兩人互相打了個招呼後,葉朔剛要繼續往裏麵走,續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般,轉過身叫住了他。


    “葉同學!那個……你等一下先不用去上課了,久伐導師剛才專門來了咱們宿舍,她讓你一回來,就直接去她的辦公室找她。她說這話的時候,臉拉得挺長的,估計是你昨天晚上違規離開的事,已經有其他導師到她那邊告過狀了……”


    葉朔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啊,算了,昨天是在他們把話說到那個份上之後,自己還要堅持追出去,現在回來,當然不可能指望他們讓自己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上課了。


    去就去吧,有罵挨罵,有罰挨罰,不管怎麽樣都得留在這裏。畢竟我現在的命,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了,我的尊嚴,也不僅是我一個人的。


    當下葉朔隻是衝著續垣緩緩一點頭,就拖著行李箱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在費了一番力氣,將換洗衣物和隨身用品重新歸置整齊後,再一拉開房門,就看到續垣正站在門口,一臉擔憂的看著他。


    “怎麽辦,葉同學你不會真的要被開除了吧?雖然我們相處的時間很短暫,但是葉同學我一定會想你的!……葉同學?葉同學?”續垣還在不停口的說著,葉朔卻已經直接大步從他身邊跨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久伐導師……因為上過她的課,從其他學員的抱怨中,葉朔對這個人也有幾分了解。


    她是院長助理,同時也是招生部主任。性格相當古板,課講得一般,脾氣倒是不小,一天到晚都在板著臉訓斥學員。公孫芷琪曾經私下說,她長了一張看著就像隨時在生氣的臉。


    不僅是這樣,她的手同樣伸得很長。每次在庭院裏撞到其他學員,她都要念叨上幾句女孩子的化妝打扮,訓斥幾句男同學的違紀情況。因此大多數的學員見了她都要繞著走。


    如果她能一視同仁也就罷了,偏偏她最喜歡針對的就是黃級班那些家境相對普通的學員。而對於天級班裏的一些貴族少爺,她臉上的笑容誇張得都可以擰出水來了。這也就是俗稱的“捧高踩低”,這一點更是為她招來了不少鄙夷。


    同樣是在其他學員的議論中,葉朔還得知,當初曾經有一位頂級的貴族大少,從另一個富饒得多的國家千裏而來,原本是要被他父親送進致遠學院就讀的。當時負責迎接的就是久伐導師。


    如果能留住這位小少爺,學院就有機會得到一筆巨額的讚助金,久伐導師為了這筆錢,殷勤得都恨不得跪下來給他提鞋根了。


    誰知道那位小少爺就是專程為了在惡劣的環境中磨礪自己,是為了吃苦,久伐導師這一來適得其反,眼睜睜的看著財神爺插上翅膀飛走了。就為這件事,她曾經被其他導師暗地裏取笑過好幾天,這件事當時也在一眾學員間廣為流傳。


    頂級的貴族大少……來這裏是為了吃苦……葉朔的拳頭不知何時,已經悄悄的握緊了起來。不會有錯,他們說的應該就是墨涼城!


    墨涼城,原本是要進入致遠學院的。如果那個久伐導師當初可以表現得“正常”一點,現在他就已經進入了致遠學院,不會來到定天山脈,不會和自己產生交集,也不會因為他,間接導致了玄天派滿門盡滅……


    來到致遠學院也有一段時間了,但讓葉朔真正可以體會到歸屬感的,依舊還是玄天派。


    那裏有慈愛的師父,有互相扶持的師兄弟,雖然整體環境要破敗得多,但如果可以選擇,他還想待在那裏,那裏的一切都比這裏的錦衣玉食美好……可惜,它們終究是已經消逝在了那一場覆滅的火光中。


    從定天山脈到墨涼城,明知道除了虛無極的野心,其他都是間接因素,跟久伐導師根本就扯不上什麽關係。但衝著先入為主的怨恨,再加上他們對待顧問的冷漠,葉朔對那位勢利的久伐導師直接就充滿了惡感。


    一路踏上梯階,此時葉朔已經站在了久伐導師的辦公室門前。注視著眼前那一扇高大冰冷的紅漆木門,他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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