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朔,你的手上沾滿了多少數不清的血腥,現在你竟然還好意思來跟我握手……


    墨涼城並不是無情無義之人,葉朔希望他想到的,他在那一刻自然也想到了。


    但是,那一幕對自己來說,曾經是溫暖的回憶,時過境遷,它卻已經變得那麽醜惡,那麽虛偽。


    你的罪,不會因為你救過我而有分毫改變。時至今日,你還要在我麵前做出那一副偽善的外表,為了什麽?又裝給誰看?


    我……絕對不會再受你欺騙了!墨涼城緊緊的按住了胸口,壓抑著那一陣翻湧而上的疼痛。


    在剛才有一個瞬間,他真的覺得他們可以回到從前,他和葉朔仍然可以像以前一樣稱兄道弟,不必再麵對那些兩難的抉擇。但是很快,他就用理智壓下了感情,雖然心裏仍是有著少許的酸澀。


    也許這是最後的一個後悔機會了,可是就在剛剛,被我親手打破了。


    不,如果原諒他,我就對不起那些死去的人。這是我必須擔負的責任……


    另一邊,葉朔同樣悶悶不樂的回到了座位上。


    明明已經在比賽中一鳴驚人,明明已經殺進了最後的冠軍戰,參賽前的願望都已經實現了。但是他現在失去的,也許遠比他得到的更多。


    他現在的處境非常尷尬,既無法去與楚天遙分擔失敗,也無法去與墨涼城分享勝利。這兩個人都在記恨他,也許僅僅是因為他在這次的比賽中太出色了……


    這就是所謂的“高處不勝寒”麽?隨著我的實力越來越強,我身邊的朋友也會越來越少。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站在了巔峰,也許那時我已經隻有孤獨一人,那樣的生活,真的就是我想要的麽?


    不……一定可以有兩全的方法!我不會放棄我的夢想,我也不會放棄我的朋友!要變強,就和身邊的朋友一起變強!


    “師兄,你還在為那個墨涼城的態度不開心啊?”祈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算了吧,該走的人留不住。像他那種富家大少爺,跟咱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隨他去吧!”終於,就連祈嵐也不再為墨涼城說好話了。


    顧問則是按了按他的肩,言簡意賅:“沒有了他,你還有我們。”


    葉朔仍是憂心忡忡的打量著焚天派的方向,不察何時虛無極已經走上了擂台。


    “當此決戰前夕,除了預祝明天的比賽圓滿落幕之外,本尊還有兩件事要宣布。第一,是關於碎星派林嘉祥的命案。”


    阮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個人就像是被點了穴一般僵在了原地。


    虛無極並沒有朝阮石多看一眼,依然保持著不緊不慢的語氣:“碎星派林嘉祥離奇慘死,死因眾說紛紜,此事也直接導致了玄天派與碎星派的關係降至冰點。但是本尊隻想說一句,不管兩派中人曾經怎樣的發揮過想象力,為林嘉祥編造過多少種死法,那始終都隻是毫無根據的主觀臆測,我們應該學會的,是尊重事實。


    而事實就是經過我定天山脈的公開調查,林嘉祥是心血管爆裂而死,是自然死亡,那麽,你們信也好,不信也罷,他就是自然死亡。本案,並沒有凶手。


    既然人都已經死了,那就讓他入土為安,本尊也會做主,給他的家人發一筆撫恤金。此事從今日起就到此為止,不要再讓我聽到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同樣的,任何人不得再散布挑唆兩派不和的言論。違者,以門規論處。”


    碎星派門下,此時自然是一派敢怒不敢言。


    林嘉祥之死,能否令玄天派給出一個說法,直接代表著他們碎星派在定天山脈究竟具有多少話語權。但是,虛無極最終的決策竟然是要息事寧人?難道就因為那個凶手在這次的比賽中大出風頭,成為了新人黑馬,他的價值就高出了那個已死的精英弟子,也得到了虛無極的重視和肯定麽?


    這一番將林嘉祥一案翻篇的說法,雖然在大部分人聽來是在保葉朔,但隻有定天山脈的一眾高層知道,他是在保阮石。至於虛無極為何突然撇開了拍賣場之仇,轉而力保阮石,就沒有任何人知道了。


    台上,虛無極沒有給任何人留反對時間,緊接著又舉起了話筒:“第二件事,追加一條規則。為了避免再出現賽場作弊,明日參賽的兩位選手,現在請隨我到不遠處的器材保管室,也就是原先的鑒定室,將你們身上攜帶的兵器全部交出,由我們統一保管。


    到時本尊會安排專門的鑒定人員,對所有兵器都詳細做一番檢查,確認檢查合格,無違禁事項之後,將會在明日開賽前再重新分發給你們。在比賽途中,如果有人使用鑒定之外的兵器,直接以作弊處理!”一邊說著,他已經從擂台上緩緩的走了下來。


    “師父,這是何意?而且……我是很少使用兵器的啊。”虛無極的這一番決策,在事前連墨涼城都沒有知會,也難怪他此時一臉不解了。


    虛無極四麵環視一眼,壓低了聲音:“隨便放幾件進去吧,隻當是走個形式。這個局最主要對付的,還是……”一麵朝著葉朔的方向略一挑眉。


    但是,雖然葉朔年輕識淺,還沒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了塵道長卻沒那麽好糊弄,主動站了出來:“虛無極掌門,敢問您這是何意?”


    虛無極板起了臉:“本尊是何意,剛剛不就已經說過了麽?為了確保比賽的公正性啊!怎麽,難道你們覺得,我會有意針對葉朔?”


    了塵道長不依不饒:“修靈者的兵器,向來都是從不離身。您說要鑒定,這還可以理解,但放置在兵器庫中‘統一保管’一整夜,這當中要是出了任何差錯,這個責任該由誰來負?”


    天絕道長也附和道:“是啊。虛無極掌門,如果您真想定這條規則,也應該在賽前公開提出,由所有高層長老統一進行表決。現在這前半場一點動靜都沒有,都已經進行到了最後的冠軍戰,您忽然說追加就追加,也實在是讓我們……有些措手不及啊?”


    虛無極不耐道:“規則的製定,原本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它應該是一個不斷的發現問題,和不斷完善的過程。你不能否認,此前的規則確實有著漏洞的存在,所以才會出現令人遺憾的作弊事件。


    這條追加規則,也是本尊臨時想到的,雖然對選手來說,或許是苛刻了一些,但它的作用對象並不隻是葉朔一人。涼城是準冠軍的身份,為何他就可以對規則毫無異議?你們這般極力反對,莫非葉朔明日的確是準備用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兵器,進行作弊麽——?”


    了塵道長急道:“虛無極掌門,您不能這樣血口噴人……”


    虛無極冷冷一擺手:“夠了。一句話,如果葉朔他不能遵守規則,那我也隻能遺憾的宣布,取消他明天的比賽資格!”


    了塵道長和天絕道長雖然有一肚子的道理,此時被逼得也隻能咽了下去。形勢比人強,如果他真的要拿住這個把柄,不準葉朔參賽的話,那他們是否還要繼續撐這一口氣呢?


    可是,虛無極臨時追加規則,真的讓他們很難相信,他的用意會像他自己的說法一樣公正,特別還是,在他的第一條通知明顯偏向阮石之後……


    “沒關係的。”兩位道長還在左右為難,顧問忽然主動站了出來。


    “既然虛無極掌門有吩咐,我們照辦就是了。葉朔的兵器今天既然交給了定天山脈,想來就一定可以得到最好的保管,我們放一百二十個心。畢竟,這可是由虛無極掌門您親自做的擔保,您說對麽?”


    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話意卻是異常犀利。我們今天是信了您虛無極掌門的擔保,衝著“您的麵子”,才交出了兵器。如果出現任何差錯,我們就唯你是問。如果您還想保住“您的麵子”的話,最好就不要做出任何會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顧問的隱藏台詞,虛無極自然是輕易的就讀懂了。並且麵前這個小子他也有印象,當初的公開調查,葉朔原本已經罪證確鑿,同樣是由他力挽狂瀾。恐怕此人跟那個傻乎乎的葉朔不一樣,是一個真正難對付的狠角色啊!


    雖然虛無極在墨涼城麵前總是百般誇大,說得葉朔好像明天就要統治世界了一樣,但其實在他內心中,並沒有把葉朔看成過那麽可怕的魔。


    也許是因為,他從沒有受到過羅帝星和邢樹瑉那樣的震撼,在他眼裏,葉朔最多也就是一個體質特殊的傻小子。執意除他,隻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征服玄天派計劃的第一步。否則如果葉朔真有那麽強大,他也絕對不會把墨涼城一個人推出去麵對了。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子啊……”最終虛無極冷冷一笑,“那麽既然都沒有異議了,這就隨我走吧。”


    臨行之前,他又朝著阮石的方向投去一眼。


    “小子,路我是都給你鋪好了,至於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


    夕陽西下,傍晚的破月派,別有一番景致。


    在一棟高大的樓閣前,羅帝星站在台階上沉吟了許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走了進去。


    滿屋的藏書,在夕陽的映照下,都被灑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柔和而恬靜。


    破月派的藏書閣,他還是第一次到這裏來。作為那個最大牌的精英弟子,以往他每次要修煉,師父都會專門挑選出適合他的秘籍,再派出弟子主動送貨上門。因此在此之前,他也從來沒想過破月派的典籍竟然會有這麽多,看得他一陣的眼花繚亂,昏昏欲睡。


    在他正被這一屋子的書嚇得挪不動腿時,書架一側轉出了個手持掃帚的老人,本來是隨意的抬起頭瞟他一眼,這一看忽然就主動迎了上來:“羅帝星?”


    羅帝星一怔:“你認識我?”由於輸掉比賽所帶來的恥辱感,他那陣自卑到現在都沒散去,因此也並不想在這種時候跟任何人打交道。


    那老者胸前還掛著藏書閣管理員的標牌,此時咧開沒牙的嘴笑了笑:“你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精英弟子麽?這破月派誰不認識你啊?不過以前可從來沒見你來過,這是什麽時候養成愛看書的好習慣了?”


    羅帝星隻能尷尬一點頭:“……見笑。”估計藏書閣每日來來往往的人確實不多,那老者也是相當寂寞,所以難得見到一個人,還是破月派的名人,就想抓著他說個沒完。


    不過既然那老者看守藏書閣,說不定就是一本活的百科全書,如果能直接在他這裏找到答案,那自己也就用不著去看那些書了……羅帝星腦筋稍微一轉,忽然一改前時的抵觸,主動詢問道:“對了我想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麽藥物,是可以在服下之後,讓一個人隻要一聽到另一個人的名字,就會感到胸口很疼的?”


    墨涼城的異常,羅帝星總覺得不能等閑視之。如果從虛無極那裏問不出來,那就算把破月派秘藏的典籍翻一個遍,他也一定要找到病因和療法!在來這裏之前,羅帝星的確就是這樣打算的。不過那一屋子的書仍是令他望而卻步。


    那管理員大概都沒想到羅帝星真會搭理自己,先是愣了片刻,才饒有興致的眯起了眼睛:“胸口很疼?怎麽樣的疼?”


    羅帝星隨口答道:“大概就是……像心悸那種感覺?”畢竟墨涼城從來沒有對他描述過那種疼,他也隻能憑著自己所看到的,大概的進行猜測。


    同時這也不禁令他暗暗歎息,原來自己對墨涼城的了解真的很少。不僅是不了解他的傷病,同樣也不了解他的家世,他的過去,他的喜好,他的心情。除了一個誰也沒有承認過的朋友身份,他們實際上就等同於半個陌生人。


    那管理員思考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至少我是不知道。”


    羅帝星歎了口氣,認命的走向了第一排書架:“那我自己找吧。”


    抽出第一本書,剛翻開第一頁,那滿滿的文字就看得他差點吐出來。雖然很想放棄這樁工程,但一想到墨涼城發病時的痛苦,羅帝星還是逼著自己一行行的看了下去。


    那管理員則是放下了掃帚,坐在門前的搖椅上一邊曬著太陽,一邊像看熱鬧一般看著羅帝星在一排排書架前穿梭的場麵。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是幾個時辰過去了。夜幕籠罩了大地,閃爍的星辰取代了天邊的晚霞。那管理員打了個哈欠,站起身將閣中各處又是簡略打掃一番,才走到門邊招呼道:“閉館了,走了走了,我要鎖門了。”


    羅帝星瞪著眼前一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書發呆:“但是我還沒看完。”


    管理員氣樂了:“嘿,這麽多書你看個幾天幾夜也看不完啊!那我得等你到什麽時候去?”


    羅帝星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忍了下去,繼續盯著麵前的書,努力集中精神。隻要對方沒有直接來拖他走,那就能看幾眼是幾眼。


    那管理員又盯了他半天,見他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最終無奈的歎了口氣:“算了算了,誰讓你是精英弟子呢,你要待著,那我隻能陪你待著了。”說著將鑰匙一丟,重新在躺椅上靠了下來,“唉,今天恐怕隻能在這裏將就一宿咯——”


    羅帝星不善於道謝,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但是從那一刻開始,他可以清晰的感到芒刺在背,那管理員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他,好像連他有幾根肋骨都能數得清。雖然嘴上沒有明說,但很明顯對方正在一個勁的催他快走。


    本來看這些書就夠難受了,現在被一個人這麽嫌棄的在後頭盯個沒完,羅帝星就覺得更難受了。一忍再忍,最後還是轉過頭,試探著提議道:“那要不你把鑰匙給我。等我看完了我自己會走。”


    那管理員又打了一個哈欠,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立刻站起身收拾起了東西。嘴裏一邊還念叨著:“唉,這麽多年都不看書,一看起書來就不要命……”整理到了桌邊的鑰匙時,抬高聲音道:“鑰匙在這裏,看好了啊。差不多了就趕緊回去,年輕人別熬得太晚了——”


    在那管理員一連串的嘮叨聲中,藏書閣的兩扇大門終於是“吱呀——”一聲關閉了。夜晚的星暉已經被關在了門外,室內就隻剩下了一盞昏暗的油燈,繼續提供著微弱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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