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一場降雨,淋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更讓我們措手不及的,是哥哥派人傳來的消息:靖國公世子卒於冒進。


    彼時我們正行路至半,安定侯府侍衛策馬狂奔帶來急信。我抖著手拆開,本以為是哥哥出了事,沒想到竟是靖國公世子,本來提起的心放下又提起,一時不知該作何心情。


    文有章一反之前的玩世不恭,沉默地自我手中抽走了信,臉色陰沉的不似他。我忽然憶起很久之前,文有章撲到趙軒身上抱他那一幕——他們關係本來很好的。


    我看看天,看看地,最終目光直視著遠方問他,“很傷心對不對?”


    “你不也是嗎?”


    對啊,我很傷心,可是還不至於用眼淚來表達。“小時候表達傷心失望的情緒,隻會用哭鬧,以此來吸引大人的注意。可是我們現在長大了……”


    “就用不著眼淚了?”文有章冷靜的接口,可我感受得到周圍驟冷的空氣。


    “別說了,讓我安靜一會。”


    我一直以為,人生命的強弱跟一個人的能力有關。爹爹沒有保護自己的武力又不識水性,所以他走了。可趙軒不同,他聰明睿智,武功高強,我想不明白他哪裏差一招,竟然這麽輕易丟了性命。信紙上輕描淡寫的“冒進”二字,就是他的死因?不,怎麽會!


    許是看我若有所思,文有章問我:“你也想到了?”


    想到了什麽?我無聲的詢問他。


    他歎口氣,輕吐兩個字,“出賣。”


    我呆愣一瞬,有叛徒?這一刻,我忽然感到無邊的惶恐,似是時光倒退曆史重演,隻是當年死去的北六,換成了趙軒。我努力安慰自己,不會,絕對不會!都說他被指派去充當總指揮,又怎會把自己推出去送死?是計策,絕對是計策,迷惑敵人把他們一網打盡的計策!


    可若是計策,又何必搞得人人皆知,甚至已經上報了朝廷。


    “不用忍著,眼淚在我這裏不是武器。”他一把把我拉過去,按在他肩膀上,“哭吧。”


    曾聽戲折子上言,女人的眼淚不一定是軟弱,也許是殺人於無形的利器。我不想軟弱,不想流淚,隻是還想靠著他的肩膀,允許自己難過一會兒。


    也許在帝王眼裏,人的性命隻有得到充分的利用,展示出他的價值,這個人才算死得其所。靖國公世子明顯死得不夠格。可是到底靖國公世子是京城權貴之子,皇帝還沒有蠢笨到要追究死人的罪孽來得罪京中權貴,因此下旨賞賜靖國公府財物,算是朝廷買了趙世子的一條命!


    一路聽了太多風言風語,我們早已麻木。披星戴月趕到京城,直奔安定侯府。哥哥似乎已經知道我們歸來,站在門口迎接我們。隻是站在哥哥身側頭戴藩籬的那一粉衣姑娘,怎麽看怎麽眼熟。


    “淳……”我一聲驚叫尚未出口,意識到不對立刻轉換,“安姐姐你怎麽也來了?”


    淳安掩在麵紗後的容顏笑得溫柔,“來接你們啊。”


    縱然歸家是件如此令人開心的事情,可因著靖國公府那樁事,我們誰也高興不起來。我們歸來不是秘密,寧家也派了人來看望。


    “三堂哥快裏邊請。”


    世家大族傳承百年,最是講究那套虛禮。因著我們是小輩,就算獨自立了門戶,他們派來拜訪我們的人也是小輩,即平輩。做事看起來還算老練的三堂哥,進門連口茶都沒喝就直接跟我傳達寧家的想法。


    他看向我的目光複雜,似有抱歉似有悲憫。“長輩們的意思,孝守了一年多,你父親也知道你的誠心了。靖國公府的這門婚事咱們等閑攀不起,想讓你盡快嫁過去。


    我滿臉不可置信的在心裏瘋狂吐槽寧家人的不要臉行徑,以至於手上忘了動作一下表示憤怒。哥哥卻已經啪嗒一袖子掃了個茶杯在地上,他陰沉著臉,“這是誰的主意?”


    看著老練實際上沒見過多少世麵的三堂哥立刻慫了,“大,大伯母提的,祖母,祖母被她說昏了頭,我也覺得這樣不妥,要不……要不你們跟我回去跟她們商量商量。”


    我也冷著臉假裝憤怒,“三堂兄請回吧,恕不遠送。”


    看著他灰溜溜的走遠,我才有些慶幸早早跟文家訂下的婚約。我們尚未長出爪牙,無法與寧家抗衡。就算抗爭,最後的結果一定是我被一群人逼著,為了所謂的家族利益,出嫁。


    哥哥是真生氣,“欺人太甚!這是望門寡啊。”


    望門寡又如何,作為大家族裏的女孩子,不知情的人們或許還會讚一聲信守承諾呢。


    “哥你別擔心,他們願意嫁,人家還不願意娶呢。”有哪家狠心的父母,會在自己兒子生死不知謠言不辨的情況下忙活著給他娶妻?不過是寧家想攀附想瘋了。


    退避在側間的鎮遠侯世子與淳安公主不知有沒有聽到剛才對話,我跟哥哥去到側間時,隻看到他們一站一坐,一動一靜,和諧至此。唯有宛言坐在床邊哄著歸歸,有一些沒一下的逗弄著她。文有章一看到我們,眼睛就亮了,連跨兩步站到我們麵前,“他說了什麽?”


    我抿抿唇,不想告訴他,“就是來看看。你也快回家吧。”


    他瞪我一眼,“這就想趕我走?”


    我不甘示弱,“不走還想賴飯不成?”


    淳安在一旁噗嗤笑出聲,“看到你們回來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宮了啦。”她上前兩步,似乎發現了身後看似戀戀不舍實則在磨磨蹭蹭的文有章,喚了句,“鎮遠侯世子不送本公主一程?”


    淳安一旦擺出公主的架子,這屋裏的人誰敢反駁她。文有章嘀嘀咕咕,“就你事兒多。”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去護送離開。


    隻剩下了自家人。


    “寧家又出什麽幺蛾子了?”宛言話中帶著輕視,似乎寧家就是一灘惹人生厭的爛泥。


    “不用管她們。當務之急是看看靖國公世子的死訊是真是假。”


    縱然心裏希望這是假的,可靖國公世子妾史氏扶棺回京,打破了我們的一切妄想。


    他真的如同爹爹一般走了,卒於冒進,卒於這麽美好,空有理想還未大展拳腳的年紀。


    “我們去看看吧。”哥哥拍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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