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說,因果循環。


    世人說,報應不爽。


    青衣不信這些。


    如果真有因果,她爹爹那麽好的人怎麽會病倒,如果真有因果,她那麽好的成子哥哥為什麽會被人活活打死?如果真有因果……那她是犯了什麽錯來承受這悲慘?


    可她卻隻能接受。


    青衣忍著惡臭,翻遍了亂葬崗上的屍身,可沒有見到傳聞中死去的成子。她心中慢慢升起希冀,或許他還活著?


    對,他一定還活著。


    希冀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信仰,支撐著青衣活下去的最後一口氣。她坐在肮髒的墳地,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天際那幾顆閃著淡藍的星星陪伴著她。她驀然想起老家的傳說:人若是死了,靈魂就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成為永恒。她慌張起來——若人死於何地,星就現在何地的上空,那這滿天的繁星,豈是多少生靈?多少怨靈?


    黑暗中似有幽幽歌聲傳來,悲愴孤涼。“生亦何歡,死亦何懼。本是浮萍,怎的貪安定。”


    青衣慌張四顧,卻不見來人,唯有歌聲愈加清晰。不安中忽覺脖頸一涼,有人在她耳邊絮語,“姑娘,無處可去了吧?”


    青衣的頭發都要因驚悚矗立起來,她麻著身子,顫抖著唇,“你,你是人是鬼?”


    “趕屍人。”


    “什,什麽趕,趕屍……”


    脖頸旁的涼氣忽然消失,青衣驀然放鬆了些許。眼前卻是一亮,那人手中托著一盞小小的燈籠,綠油油的發著光。躲在光下的那人,青衣隻看到了他滿頭蓬亂的長發,以及亮得慘白慘白的半張臉。


    青衣倒抽一口涼氣踉蹌著後退一步。


    “我眼裏有兩種屍體。一種是你這樣的行屍走肉,一種就是你腳下躺著的那些。而我,”他瞥了眼青衣,似是對她沒有興趣,“就是專門拉屍體的。”


    “那你大晚上的出來幹活?”


    “我等得屍體出現了,我自然該開始幹活了。”


    青衣不傻,轉瞬就明白他說得屍體是自己。她強忍驚懼,“我要不跟你走呢?你要殺了我不成?”


    “你想多了。”趕屍人兀自笑了聲,似是嘲笑青衣的天真。此時天光甚亮,青衣這才發現他原來是個邋裏邋遢的大叔,身上斜披著麻袋似的短褐。


    “跟我走吧,或許還能活長點。”


    “去哪裏?”


    邋裏邋遢的大叔怪叫一聲,“你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青衣默然,可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走。“去跟你做趕屍人?”


    “不不不,小姑娘你做不得。”大叔陰鷙一笑,“送你去個好地方。”


    可憐青衣天真,不知世上還有青樓妓院這等“好地方”。在有些人眼裏,青樓妓院這等人流量大的地方,與之相應的,信息量也大。細作的任務是刺探消息,他們怎能放棄?


    偽裝成趕屍人的大叔,其實就是尋找那些可以名正言順送入青樓妓院的女子以刺探消息。青衣毫無疑問就是他的目標之一,也就是說,青衣會是一個細作。


    青衣果然成為一名優秀的細作,且成為了北鬥七衛裏唯一一名女細作。


    南疆向來以毒蟲傳家國,是九州版圖上最為神秘的國家。九州曆經戰亂紛爭,如今分分合合各國交替,唯有南疆至今屹立不倒。十幾年來,南疆的野心也愈加龐大,流毒已是他們累積擴張資本的手段。我宋朝廷為抑製流毒,成立了北鬥。青衣也算是為國家賣命,雖然外界不一定承認。


    青衣來到北鬥的第一天,被歸於北六名下。此時北鬥還隻有六衛,皆是男性。青樓妓院的路子雖已被提出,卻沒有合適的人去實施。青衣來得正是時候。


    北六是個俊朗的男子,縱然身處黑暗齷齪也不曾失卻滿身的儒雅清氣。


    青衣第一眼就看呆了。


    身為細作,青衣輕而易舉的打聽出來北六的身份來曆。得知他來曆的那一天,青衣獨自坐了很久。被祖父的案子無辜牽連,那些所謂的名門望族,在皇權之下如同螻蟻,就像她一般。


    哪裏有什麽區別。


    青衣受訓於北六,成為一名合格的細作是如此不易。可堅持不下來的人,早已在亂葬崗腐化成泥。青衣想活著,活著才有無限可能,才能有一天看到他失蹤的成子哥哥。


    琴棋書畫,調情手段,殺人手法。北六帶著扮男裝的青衣初入青樓妓院,一擲千金,隻為習得那些花魁的風姿。無論青衣如何不願,想要活著,她隻有這一條路可走。別無他路,也別無退路。


    終於有一天,邋裏邋遢的趕屍大叔來了。他笑吟吟的打量著青衣,向穩坐的主位的北六調侃,“沒想到你用了如此大的心思。”


    北六斜他一眼,冷得如同冬天的風:“北七怎能是普通人?”


    大叔驚得椅子都坐不住,“啥,啥子?”他顫巍巍的指著青衣,滿眼的不可置信,說話都不利落了,“北,北七?!”


    青衣也一副見鬼的神情看著北六。在這裏待了這麽久,她早已知悉北鬥的運作體製,北鬥六衛一人分管一部,最上麵由朝廷派人來接管,是為總指揮。她,什麽時候一躍成了第七位管理?


    “奇怪嗎?青樓妓院她去管不是正合適嗎?”


    “不,不是。總指揮同意了的?這女子怎能……”


    “有她更方便。”


    “那現在,我把她送過去?”


    “去吧。”


    青衣全程沒有說一句話。女子想要成為優秀的細作,必須割舍掉許多東西。比如感情,比如……貞操。眼下,青衣默默接受北六的安排,才是最明智之舉。何必假惺惺的推辭?就算有這個名頭,等到他們功成之時,隻怕也沒人會接受她。


    光鮮一時是一時罷了。


    第二日,青衣便站上了青樓的高台。雲鬢花髻不過點綴,容貌與身段才是賣點。她站在一眾姑娘之間,如同鮮豔的牡丹,旁人皆是陪襯。她如願成了青樓花魁,開始了她的細作生涯。


    青衣如同一隻美顏的蜘蛛,在青樓結網經營,靠近她的每個人都是節點,不知不覺成為青衣消息網中的一員。有些人情,是需要金錢來經營的。想來北六深諳其理,交付她大量的金錢讓她收買人心,她的消息網才能擴建的如此迅速,如此精準。


    可惜再精密的網絡,一環斷掉,也會全盤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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