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後門站了兩棵高大柳樹。枝條隨著風飄呀飄,順便飄下來幾片幹枯發黃的葉子。早前哥哥告訴我趙軒要回來了,二話不說就把我扔在這裏,自己板著臉走了。這是要我迎接他麽。雖然我心裏是迫不及待想見他,可萬萬不可在哥哥麵前表露出來。


    趙軒沿著羊腸小道而來,背後是青色的遠山,隻能看清輪廓。他白衣清淺,似要騰雲遠去,整個人仙氣飄飄。我踮起腳尖,看著他慢慢顯露出全貌,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眼前隱約出現了一座漢白玉的石橋,而我心儀之人正踏上橋麵,向我行來。他會在我麵前停下,伸出修長的手。我會羞澀的搭上他的手,一起走向天涯海角。


    “挽釋。”


    “嗯?”


    我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趕緊收斂掉臉上傻兮兮的笑容,目光澄亮的望著他。他已經站在我的麵前,笑意盈盈的看著我。


    “不知兩位,看夠了否?”聲音戲謔,帶著些許痞氣。


    趙軒輕輕咳了聲,正色道:“這是朱兄。”


    來人穿著青色布衣,身材修長,麵頰削瘦,目光矍鑠。聽到趙軒介紹他,趕緊補充道:“字彥修,姑娘喚在下彥修即可。”


    我標準的行了禮。


    聽說被洪水淹沒的重災區鬧饑荒,當地的鄉紳在朱家帶領下積極賑災。這個朱彥修不會就是那個朱家的人吧?這麽一想,我又仔細的打量了他一遍。他姿態悠閑,知道我在看他也不躲閃,大大方方的任我看。


    這麽一看,我才發現他竟然長得意外的雋秀。隻是這種雋秀是不易被人察覺的的,並非文宣似的給人一眼驚豔的感覺,而是……很耐看。他單單隻是站在那裏,就讓人想到淡雅的竹,沒有貴氣畢露,卻有著自己獨有的儒雅氣質。


    隻是……如果他不開口說話就好了。


    “北方有璧人,玉容難自棄。厭彼塵俗眾,遺世而獨立。”他看著前方的天空,悠悠吟誦。


    我興奮的漲紅了臉,連忙斂衽行禮:“先生繆讚。”


    “姑娘誤會了。在下隻是想說我隻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趙軒借著寬大衣袖遮掩,拐了拐他的胳臂,他連忙轉了語調:“前半句也是誇讚姑娘之意。”


    我麵子放不下,忍不住嘲諷道:“哪裏比的過先生。先生是玉樹臨風美少年,定是攬鏡自顧夜不眠之人,挽釋哪裏敢得先生一句誇讚。”


    “嗬嗬,哈哈哈。哪裏還是美少年……”他反而朗聲大笑,一點也不在意我的嘲諷。我自知是過分了,退開一步讓開門扉,請了兩人進去。


    落葉繽紛中,趙軒與我擦肩而過。他說:“又淘氣了。”我卻沒有聽出話裏有什麽責怪之意。抿著唇笑了笑算作給他的回應。


    每次看見他,所有不愉快都會被我拋諸腦後,隻會追逐著他的身影。他對我做過的每一個動作,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深深的記在腦海裏。想要記住一輩子。人的生命長短,誰也沒辦法預測。我希望在我活著的時候,記住喜歡他的感覺。因為他,我會生氣,會憤怒,會欣喜,情感表達越來越豐富。人的情緒繁雜,佛家歸結為七種,喜,怒,哀,懼,愛,惡,欲。我不知道會在哪一天,我的心會歸於平淡,所有的情緒都離我而去,心,再也起不了波瀾。


    我帶著微笑腳步輕快的接近廳堂的時候,他們已經結束了麻煩的見禮,正在討論政事。我站在門口看著他們一個個坐的筆直的模樣,聽到朱彥修一改有些痞氣的音調,低沉的道:“前段時間興起戰事,大加征稅也就罷了。可現在戰事已結束,竟然還在收稅!更何況這裏遭了災,朝廷的賑災銀兩就到了一批,還是明顯縮了水的!朝廷想得到撥賑災銀就想不到減免稅款麽。”


    “彥修兄遠離京城可能不知。皇上已經下發了免除今年稅收的旨意。至於旨意為何沒有到你們手裏,怕是當地父母官的緣由吧。”趙軒不動聲色的轉移朱彥修對皇帝的懷疑和揣測,把矛頭指向了當地官員董大人。我蠻有見地的想,這朱彥修應該感謝趙軒呢,要是別人聽見他的話,那可是大不敬的罪名呢。


    誰知道哥哥立刻接口,“地方官的胃口可是跟他的膽量密不可分。不知你們想過沒有。”他掃視著桌上的兩個人,緩緩說道:“如果是董大人做的,那麽他背後支持他的人是誰?”他敲著桌子,“換言之,是誰有這麽大的膽量。”


    我也被哥哥的問題帶進去,細細想著京中哪位權貴到底誰有可能指使董狗官做事。腦海中又想起瑾年告訴我的話,太子,太子……


    “怎麽樣,聽得懂麽?”


    “自然,嬤嬤你別小看我。”


    “是麽。”


    陰測測的聲音激起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我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犯了孔嬤嬤的忌諱。連忙擺出可憐巴巴的表情望著她。她不為所動,拉著我就走。我被他拉得磕磕絆絆,要小跑著才能跟上她的步伐。


    “嬤嬤,嬤嬤你就原諒我這次吧。這對我太重要了。”我連連向她求情,盡全身力氣扯住她,不讓她再移動半步。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身為女子不可插手朝政。那是男人的事,你一個小姑娘去聽什麽!”她板著臉訓我。


    要是平時我可能會順著她,可這事是關係我的父親,我不能坐視不理。我眨了眨眼,眼中已經氤氳出了水汽。


    “嬤嬤,您大半輩子都在宮裏待著。定深知不知朝局形式的宮中女子,死得更快更容易吧。以前您不讓我接觸這些,我自己也不感興趣,所以無所謂。可是現在。我的生死,與朝局變化息息相關。您還讓我不理嗎?”


    孔嬤嬤沉默了一會,仍然堅持道:“那是男人的事情。有他們擔著,你怕什麽?”


    我緩緩脫出被孔嬤嬤攥在手中的手,目光中難掩悲傷,卻依舊淡淡道:“嬤嬤,你已經不再衷心於我了。從前的孔嬤嬤,是有原則的,隻要我有合適的理由,她定會同意我的做法。如今的孔嬤嬤,不過是打著關心我的幌子來履行他人的指令。說吧,是誰派你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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