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生中會麵臨許許多多的選擇,我做不到每一個選擇都完全正確,卻做得到對自己的每一個選擇負責。我選擇為任詠南保密,就不會再去後悔。隻是我和任詠南的選擇,對文宣有那麽一點不公平。


    那又如何呢?他還是不知道的好。以文宣的性格,知道了怕是要愧疚一輩子。


    “任詠南,是你真實的名字嗎?。”


    她默然,“是與不是有什麽要緊。我死後,就讓我跟著風吧。”


    她以為我是為了她的身後事問她名字。我張了張嘴想解釋,卻沒有發出聲來。她有句話說的委實奇怪,什麽叫跟著風?難道這是南國特有的說法?她這一句話說得我心裏酸澀,遂沒有多問,看著她喝了稀粥安靜睡著之後,我才從她房間裏出來。


    或許任詠南說的都沒問題,可是引起這一切的源頭——她兄長的死,我想多了解一下。戰死在六盤山的南國皇子,這很好打聽。過路的客人來來往往,誰沒有聽說過幾件大事。何況南國最驍勇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皇子戰死沙場,這對南國是怎樣的打擊,宋國對此可謂津津樂道。


    聽說南國二皇子名喚雲遊,聽說他少年高才,十六歲那年向南國皇帝進言改變租稅製度,在試驗地區很有成效。聽說他驍勇善戰,戍邊半年打退三次西域的襲擊。聽說……


    傳聞最是能神化人或者魔化人。世人眼裏那些值得讚揚的人物,在口口相傳中最易誇大甚至到最後神化。然而傳聞必定是有根據的,空穴來風必有因。這麽說來,雲遊這位二皇子可真是文武雙全的人才。可惜已無緣再相見。


    看樣子是問不出什麽了。這些人都是聽說來的,甚至有人張口就說雲遊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來曆劫的雲雲。我仰天長歎,傳聞真是可怕呀可怕。


    不如去問文宣,畢竟他是親自上過戰場的,雖然隻是去做了一個打掃戰場的小兵。


    那幾天天氣大好,兩軍對壘,黑壓壓的一片。以前讀過的詩詞中有一句是描寫戰爭場麵的,我覺得很貼切。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鎧甲顏色與眾人不大相同的,是領隊的將領。這些人總要追求與眾不同,真不知道這是為了增加敵人辨識度還是怎樣。早在魏晉時期人們就講究與眾不同,並視其為風骨。然而在戰場上的與眾不同被殺的幾率可是要比泯然眾人的要高幾倍。兩軍隔著幾百米的距離喊話,無非是走一遍程序,讓雙方將領露露臉,混個眼熟。萬一逮著了不認識那多冤枉。一切順利,南國大軍最醒目的將領就是陣前的雲遊,南國二皇子。


    文宣說他曾經好奇的多看了幾眼雲遊。雲遊確實繼承了南國的好容貌,好看的讓他都羨慕。好吧,我不提文宣打掩護,他是這麽怪叫的:“他明明是個女的扮的!”由此可見雲遊確實好看,容貌甚至不輸女子。


    文宣說他一直被他爹扔在後麵忙著後勤,再也無緣見到活著的雲遊。六盤山之戰戰得慘烈,雲遊率領的二十萬戍邊士兵,早已被鎮遠侯用聲東擊西的法子給分散到各地。不要問我雲遊怎麽可能這麽蠢,有句話不是說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麽。雲遊就有一個豬一樣的下屬,可悲的是這個下屬忠於遠在皇城的皇帝,不知變通。


    都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雲遊也想不受,可是有那麽個皇帝派來的下屬在他不能不受。雲遊知道他父皇對他的信任遠遠不如派來監督他的副將。這人雖是他的下屬卻時刻擺出一副這裏我最大的模樣,稍不順他意就搬出皇帝來說事,更是時時刻刻威脅他要把他的委屈告訴皇帝。雲遊受夠了他,可是依舊拿他沒辦法。


    按照皇帝的命令,雲遊分散出了手裏將近一半的士卒去支援。他猜想宋國真正想打的是他這裏,可麵對他父親的強權,他無能為力。


    手中兵力分散出去的第三天,宋國大軍兵臨城下。雲遊親自出戰鼓舞士氣,副將已經腿軟癱倒在地。連戰三天,朝中遲遲不派援兵來。士氣已經萎靡,連雲遊自己都感到了絕望。他想奮力一搏,最後再拚一把。如果敗了……人死了萬事都是空,他不會在乎什麽了,他已經盡力了。


    那晚沒有月亮,隻有幾顆零零散散閃著藍光的星星點在黑色的天幕上。宋國營帳遭偷襲,熊熊大火照亮了半個山頭。在主營帳,在火的包圍中,兩個人打的不開開交。周圍是一片嘈雜,慌張的奔走宣告聲,被肆虐火苗舔舐的士兵發出哀嚎聲,火被用水撲滅的滋滋聲,一切都失去了井然。這一場偷襲無疑是成功的,隻要……


    “哧”的一聲,在燒的劈裏啪啦響的營帳裏,這聲音並不明顯。鎮遠侯捂著胳膊,血從他指縫裏密密的透出來,不一會就流成了一道溪。他站在燒的隻剩支架的帳篷前扯著嗓門大喊:“抓住他!抓住他重重有賞!”


    “要奔出我們的營地可不容易,我就奇怪了。他這麽聰明的一個人怎麽就不知道再準備一支隊伍來接應他呢?難道他是鐵了心來赴死的?”文宣一臉惋惜。


    雲遊最後死在四麵八方向他射來的箭矢中。無人支援,他和他帶來的八名士兵拚死殺敵。滾燙的血飛濺到臉頰,隻剩微微的餘溫。他們一個個飛撲到身邊,用身體為他擋住飛來的箭矢,一個個的倒在他身前。隻剩他自己了。他彎腰扶著劍喘息。


    他目光遙遙的望向南國都城的方向,似乎跨越了幾萬裏距離飛奔到永仁身邊,低低的向她道一聲歉:“永仁,兄長怕是回不去了。”他直起身來,拔劍,自刎。密密麻麻的箭矢向他襲來,他摔倒在了地上。


    “我去看了,他那時候還沒有割破喉嚨。”文宣一臉不忍的表情,“人都變成了刺蝟,估計刺蝟也沒他的刺多。”


    皇帝派來的副將,親手破了雲遊的計劃。他堅決取代了雲遊臨行前安排的人,堅持自己的想法死守城池,放棄雲遊,不派兵去送死。時間越拖越久,南國將士傷亡慘重。他隻好在城池裏招募士卒,招不到就抓,城裏的男丁全部被送上戰場。簡直是人間地獄。


    我把事情經過告訴了任詠南,她神色平靜,隻是緊緊攥著的手泄漏了她的情緒。不難想出,那個副將為了推卸責任,把雲遊的死推到了鎮遠侯頭上。隻是如果這樣,任詠南做過的事情,不過一場笑話,悲哀的笑話。她隻是不想承認。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她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氣。


    夜裏,任詠南房裏居然燃起熊熊大火。我們在滾滾濃煙中跑出驛站,看著房屋被火焰舔舐,轟然倒塌。我忽然明白了她那句讓她隨著風的真正含義,我苦笑,任詠南到最後還是任性自私了一把。


    賠了銀子,我們又一次踏上了回京路。隻是這一次,身後不會再有一個穿著翠衣的姑娘追著我們跑了。我最後透過車簾,看了一眼任詠南的埋身之地,低低道了一句:抱歉,違背了對你的承諾。


    因為,我不忍心讓你做孤魂野鬼。


    我一路沉默。短短幾天內,我見證了一個人從活蹦亂跳到走向消亡。感情,是這個世間最毒的毒藥。親情,愛情,友情是世間每一個人珍而重之的東西。人的思想,都是偏見的集合體。正是因為有這些激烈的感情,哪怕再接受一點點的偏見,都會把人引向歧途。


    我不知道所有的真相揭開那一天,任詠南有沒有絕望。她隱藏情緒的功力太深,總是一副泰山崩於麵前,都不改色的模樣,我著實看不出她內心的真實想法。現在想來,那些嬉笑怒罵,不過是她想展示給我們看的情緒。她走的決絕,我忽然想起,她曾經告訴過我的她父母的結局。也許她隻是想去陪著父母罷了。


    這已經是我能夠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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