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間事畢。因玄衣少年的傷勢較重,我們決定在此停留幾天。周至村雖是個村,可因它離鎮很近,繁華程度較別處不同。近日外來者隻有我們三人,周至村民充分展示了他們的熱情好客。我和哥哥領略了一番周至村的自然風光,遍嚐村民家中飯菜,玩得不亦樂乎。哥哥更是在村中大展身手,當起了赤腳大夫,免費為人治病,“不懸壺公子”的名頭在周至村附近迅速傳播。


    傍晚的時候我和哥哥喜歡爬上客棧的屋頂,背靠背看太陽沉沒,晚霞燦爛,漸而月亮升起或者星光璀璨。這晚爬上屋頂的時候,我看到幾道黑影在附近屋舍上借力跳躍朝客棧逼近。我跟哥哥開玩笑:“不知道哪塊肥肉被盯上了,要趁黑劫人舍?”哥哥臉色一肅,我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客棧裏隻住著我們三人。我臉色變了變,想起還在房間裏的玄衣少年。不管是衝著誰來的,我們三個一個都跑不掉。


    “你們快點走,我殿後。”哥哥拉著我跳下屋頂,匆匆叮囑我。“讓小白跟著你,它會帶你來找我。”我把小白扔給哥哥,頭也不回的往房間跑。


    玄衣少年明顯聽到了我們慌亂的聲音,他費力的拄著劍站在門前,臉色蒼白無血色。我猶豫了一瞬,立刻上前撥開他的左胳膊,讓他身體的大部分重量壓在我身上,半拖半扶的往外走。我知道這家客棧的後門在哪裏。


    我們在這多呆了幾天,摸清楚了這的地形,算是我們不可多得的優勢。


    後方有金屬碰撞聲傳來,我知道這是哥哥與黑衣人交手了。我咬緊唇扶著少年往外跑,破舊的大門被我嘭的一腳踢開,腳尖隱隱作痛,我已經顧不了那麽多。眼前是泥土踩踏形成的街道,右前方有一頭騾子在悠閑的甩著尾巴,絲毫不知我們被追殺的惶恐。我摸了摸頭上銀簪,抿了抿唇。手一揚,銀簪精準的插在拴住騾子的繩結上,繩結應聲而開。我一馬當先爬上騾子,少年似猶豫了一瞬才將手遞給我,我們一路狂奔。


    等到騾子筋疲力盡慢慢停下來的時候,我們已經迷失在幽暗的樹林裏。真是討厭,那些搞刺殺的為什麽不換個時間點,非要在晚上行動?明明那些被殺的都是要死的人了,難道他們還怕死人泄漏什麽秘密不成?就算人家不小心活下來了,他們不是還蒙著臉麽?好吧再退一步講,人家根本不認識你,你就是一把刀,誰會理會刀的好壞?真不理解那些殺手的思維。


    身後少年身體在隱隱的顫抖,我反過手去扶住他:“應該沒人了,我們休息一下可好?”沒有聽到回答,我愣了愣轉過頭去看,少年頭微微垂著,頭發散下來遮住半邊臉,剩下的半張臉在昏暗的月光下似在熠熠發光。我伸手拍拍他的背,滿手的濕膩。我嚇得失了聲,身子一歪帶著他從騾子背上翻滾下來。我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在地上滾了幾滾,以減少撞擊對他的傷害。


    我不敢生火,怕引來殺手追殺。我望著頭頂上繁密的枝椏,找到較為稀疏的一麵,借著月光檢查他的傷勢。玄衣染血,在這一路顛簸中原本有些愈合的傷口又撕裂開來,洞開著粉嫩嫩的血肉。我看得臉色發白。


    匆忙出逃,我身上什麽都沒有帶,整個人束手無策。我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在他腰封和袖袋裏摸了摸。果然,他自己備了藥。我把自己的襯裙撕成條來給他包紮,雪白的綾鍛剛剛接觸到傷口就染上了血色,等到包紮好,綾鍛早已被血浸透。我觀察了一陣,狂亂的心跳這才漸漸平穩。血止住了。


    隱隱的有馬蹄聲傳來,在靜寂的林中聲音越見清晰。來著不知是敵是友,若是友還好說,若是敵……我僅猶豫了一瞬,就把腰間一直纏著的鞭子解下來,在路上靠近地麵一寸左右的地方攔了一道繩索,鞭子兩端分別綁在樹幹上。來人若要接近少年,定會經過這條路。此處離少年有一段距離,駕馬不需減速,我也能有段反應時間。我抱著少年的劍,估算著人在馬上跌出的距離,蹲在荊棘叢後掩好身形,側著耳朵聽外麵的聲音。


    馬蹄聲噠噠的響,越清晰,我越警惕,手緊緊的握住劍柄。終於傳來撲通一聲,聞得一聲馬嘶哀鳴。我猛的站起身飛奔過去。看到來人黑衣蒙麵與追殺我們的人裝束別無二致,我亮出劍朝他胸膛狠狠的刺了下去。利刃穿透血肉發出悶悶的哧聲,那人睜大雙眼,喉中嗚咽,似是不相信自己喪於女子之手。我冷冷的嗤笑一聲,把劍拔了出來,血液頓時噴薄而出。我側了側頭。


    手中劍落在地上,悶悶的啪的一聲。我顫抖著手,把它舉到自己眼前看。手上染血,手指纖長白嫩。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雙女子的手,這樣平素不沾陽春水的手,竟沾染了鮮血?我渾身都在顫抖。


    一隻覆著玄衣的胳膊伸過來,我沒有動。那隻胳膊牢牢的圈住我的肩膀,我的後背貼著他的胸膛,我能聽到他的心跳。穩穩的安寧。“怕什麽,不是還有我麽?”歎了口氣,接著道:“我還在這裏呢。”


    我不想哭,可是心中震顫,淚水不聽話的流了出來。我趕緊抹去眼淚,拖著哭腔問他:“你怎麽樣了?”


    “無事。”他低低的應答。


    發髻一重,我伸手摸了摸,竟摸到了熟悉的銀簪。貼梗海棠的式樣,三三兩兩的盛開在枝椏上,花蕊是淡淡的紫色。我愣了愣:“不是被我當暗器用掉了麽?你什麽時候撿回來的?”


    “你還沒有問過我的名字。”他淡淡敘述這事實,轉移話題。我愣了一下,知道他是不想回答,順著他的話回道:“名字不過是個代號,我知道你這個人就好了呀。”


    他沉默了一瞬。


    “記住,車昭,我的名字。”他看著天空淡淡道:“你也可以喚我子瑜。”


    我又愣了愣,想著我要不也做個自我介紹?他已經鬆開我的肩膀,轉身坐在地上喚我:“挽釋,過來坐吧。”這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哥哥天天這樣喊我,他知道也不奇怪。我在心裏替他解釋。


    我湊過去靠著他:“哥哥說上次你獨戰的那批刺客,其實是來刺殺我們的。”說起來車昭著實冤枉,不過比我和哥哥先走一步,竟替我們處理了大批刺客,甚至連命都差點搭進去。說到底爹爹並非自然死亡,不知道是誰把我們存疑的事情泄漏了出去。看來幕後之人是準備殺人滅口了。


    “上次你們救了我,這次我跟你們可都是他們的目標。真算起來我還欠你們一條命呢。”他冷漠著聲音。“不用較真呀。”我訕笑。


    後半夜車昭發起高熱。幸好黑衣人騎來的馬上備有酒水,可以臨時拿來救急。明明他身體滾燙,他卻夢囈般的直喊冷。我抱著他,臉頰貼著他的額頭,感受著他火熱的溫度,似乎回到兩個月前爹爹走的那幾天。我臉頰靠著棺木流淚,卻再也不能與爹爹相見。我喃喃的告訴他:“我不會讓你死的,絕不會。”


    他唇瓣幹裂開來,雙唇緊緊的粘連在一起。我用帕子沾水給他潤唇,滴幾滴水到他嘴裏。一遍又一遍的用酒擦洗他裸露在外未受傷的肌膚降溫。忙忙碌碌過去了大半夜,車昭的高熱終於降下來了。


    我癱倒在了地上。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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