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傅現在做的就是定鼎西域的事情吧?”李弘的手指在堪輿圖上滑動,最後將手指定在西域位置上。


    狄仁傑歎口氣道:“西域對長安非常的重要,如果西域衰落,長安必然衰落。


    然而,西域之地過於遼闊,大規模的進駐大軍這是不行的,最後,隻能以少量的大唐精銳,輔以西域本地強兵,最後以劃分郡縣,派出精幹官員入西域治理,百十年後,西域或許能夠穩定下來。


    治理西域不僅僅是軍隊,官員的事情,同時還是儒生,佛教徒,商賈們的事情。


    多方並舉,齊頭並進才是治理好西域,最終家這廣袤的土地變成大唐的固有領地。


    不論是那一方麵出了差池,都會留下無窮的後患。


    遙想當年,始皇帝吞六國,行車同軌,書同文,度量衡為要再以馳道為韁繩,將中華大地牢牢地捆綁到一起,才有了我大唐如今固有的土地。


    太子如果想要西域,就要蕭規曹隨的做好這些事情,一旦習俗,習慣,話語,文字統一了,西域也就統一的。


    雲初現在做的事情是示威,向最有可能荼蘼西域的大食人示威,告誡大食人不得越雷池一步。


    這樣做的目的,就是為太子治理西域爭奪時間,隻要有十年時間,娜哈的佛國就能成事,可以號令一方。


    有二十年的時間,朝廷在西域的郡縣治理將會初見成效,有三十年的時間,我們就能對流浪牧人完成部族式樣的統治……


    西域的事情要處理,遼東的事情要處理,草原上的部族需要處理,南邊的番邦,蠻夷也需要處理。


    所以說,我們今後要處理的事情非常多,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完成這個偉大的敘事。”


    李治很聰明,聽了狄仁傑的話之後歎口氣道:“也就是說在以後的歲月中,我們需要盡量的保持住我們現在擁有的一切,放棄中原一心謀畫邊疆是嗎?”


    狄仁傑大笑道:“邊疆之富庶,豈能是中原那一畝三分地可以比擬的。”


    李弘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說服長孫衝來我東宮當典儀一事,就由你去說吧。”


    狄仁傑道:“我不是太子暗中的助力嗎?放到明麵不太好吧?”


    李弘笑道:“你也太小看我父皇跟母後了,我明麵上的人手都不足,哪有多餘的人手放在暗處當暗子。”


    自始至終,李弘都沒有跟狄仁傑談起雲初在西域的近況,盡管狄仁傑兩次將話題引導到雲初身上,李弘還是選擇了忽略。


    不是他不想知道,而是他知道的太清楚了。


    很多時候,李弘一個人坐在東宮仰望星空的時候,總是會把自己帶入到雲初探索西方的隊伍裏。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當他處在雲初的位置上,遇到那些事情應該如何應對。


    娜哈的佛國正在雪山下經幡飄揚的如同世外仙境,雖然吃的很不好,但是呢,娜哈帶著那個全身繪滿佛陀畫的小女子背著柴火從雪山裏走出來的樣子應該格外的神聖吧……


    身處長安,心卻在萬裏之外……


    高大的大雁塔再一次遮蔽住了陽光,李弘擦試一下眼睛,自言自語的道:“原來有人的地方才是故鄉啊。”


    說完話,李弘就心虛的朝四處瞅瞅,他不希望自己的這句話落進父皇跟母後的耳朵裏。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後,皇帝當的時間長了,就沒辦法當一個好父親了。


    李弘覺得自己很努力的去愛父親跟母親,但是,他們卻更加願意用對待一個親密臣子的方式來對待他。


    李弘覺得自己已經快要適應與父母的這種相處方式了,隱隱有些不安,但是,沒辦法改變。


    就像他逼迫狄仁傑站在明處支持他一樣,都是必要的過程不能省略掉的過程。


    狄仁傑沒有生氣,他反而覺得這是李弘已經逐漸成熟的一個標誌,既然他已經選擇加入了太子陣營,絕不希望自己輔佐的太子一直沒有成長。


    說服長孫衝加入太子陣營,很明顯是太子看上了長孫家的財產了,而長孫衝現在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也就剩下這點東西了。


    皇帝,皇後在對長孫無忌下手之前,已經剪除了長孫無忌的左膀右臂,這一過程並非是無聲無息的,可是,長孫無忌並沒有選擇反抗。


    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親近的部下們,或者被貶,或者被殺,或者死無葬身之地。


    這一切很不對勁……


    狄仁傑抵達長孫衝居住的公主府的時候,長孫衝正赤裸著上身,躺在公主府的門樓上喝酒。


    他的老婆長樂公主李麗質死後,長孫衝就一直居住在公主府裏,沒有回歸長孫氏,因為他是尚公主,不是娶公主,真正論起來,他才是公主的附庸。


    李弘之所以會選擇長孫衝作為自己遮羞的門麵,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他是李家的駙馬。


    狄仁傑站在門口仰望著長孫衝,這個昔日極為講究整潔的駙馬,現在胡須長得跟草一樣,竄的滿臉都是,原本潔白的身體也被這些天長安的烈日給烤成了黑紅色。


    以至於他的皮膚表麵結出一層白色半透明的薄膜,隻要用手撕扯一下,就能扯起來老大一片。


    現在,長孫衝就一邊喝酒,一邊以撕扯自己的皮為樂,撕扯下來的白皮他沒有浪費,就著酒吃了下去。


    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會被皇帝發配到煙瘴滿地的嶺南去。


    想要活著回來,是一件幾乎就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沒有到最後關頭,長孫衝還想保護一下居住在公主府的小妾以及三個妾生子。


    他保護他們的方式就是用門樓上的瓦片嚇唬那些想要進入公主府的各種辦差的官員們。


    鴻臚寺,少府監,大理寺,刑部的人就守在大門前,皇帝沒有下令驅逐長孫衝,殺死長孫衝之前,他們默認了長孫衝的反抗,反正不急於一時。


    在那些官員們詭異的目光中,狄仁傑來到門樓前,掏出一份文書,大聲念道:“太子教下,擢拔長孫衝任東宮典儀,即刻上任。”


    狄仁傑的話音剛落,公主府門口的人群就像炸窩的馬蜂一樣,無數人跳上快馬,或者狂奔而去,他們都想在第一時間將關於長孫氏的變故告知自己的上官知曉。


    長孫衝就任東宮典儀,這雖然是一個從六品的小官,但是,這很可能代表著皇帝處置長孫氏的問題上出現了轉折,甚至是一個極大的轉折。


    如果是這樣,侵吞掉的長孫氏資財就需要清理出來,傷害了長孫氏的人需要考慮需不需要緩和一下跟長孫氏惡劣的關係。


    背叛長孫氏的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更是欲哭無淚。


    如果讓長孫氏逃過這一劫難,他們家有非常大的可能會東山再起。


    一個四品紅袍官員,來到狄仁傑麵前拱手道:“狄仁傑,你剛才宣的是太子教,而非陛下旨意是嗎?”


    狄仁傑麵對自己的頂頭上司不慌不忙的道:“胡少卿這是要查驗太子教嗎?”


    大理寺少卿胡成龍鄭重的搖搖頭道:“不敢。”


    狄仁傑笑道:“不敢就離開吧,太子教已下,沒有任何緩轉的餘地。”


    胡成龍用陰鬱的目光看著狄仁傑道:“你的根腳原來是太子殿下。”


    狄仁傑大笑道:“我的根腳是大唐朝廷,隻是被太子殿下抓來宣讀太子教的人而已。”


    太子的陌刀將剛剛奉命劈死了一個校尉的事情,胡成龍是知曉的。


    眼睛盯著狄仁傑手裏的太子教看了片刻道:“謹遵太子教,臣胡成龍告退。”


    隨著胡成龍的離開,百十個大理寺的捕手,紛紛離開,其餘衙門口的人也沒有多做停留,也紛紛撤離,其中以少府監撤退的時候最為壯觀,他們帶來了幾十輛馬車。


    憔悴的不成人形的長孫衝快速的從門樓上下來,換上一套幹淨的衣衫之後,匆匆來到前門,叩謝過太子恩典之後,就張開滿是血痂的嘴巴問道:“我阿爺呢?是不是也接到了陛下的恩典?”


    狄仁傑搖搖頭道:“為你長孫氏,太子殿下已經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本官建議太子殿下放棄長孫氏,然而,太子殿下卻說,骨肉親人,怎可一朝放棄。”


    說罷,就憤憤的將太子教拍在長孫衝的懷裏,轉身就走。


    長孫衝在背後高聲道:“狄兄,我其餘的兄弟們呢?”


    狄仁傑怒喝一聲道:“太子年幼,你還要戕害太子到何等地步?”


    長孫衝的嘴唇蠕動幾下回頭看看爬在大門口看他的姬妾,以及孩子,最終匍匐在地上高聲道:“臣長孫衝謝太子恩典。”


    他明白,全天下的人都要長孫氏滅亡,太子能保下他這一家,已經是太子能做的極限了。


    等明日上朝,或許等不到明日上朝,就會有雪片般的彈劾文書抵達東西兩台閣,最終會落在陛下的桌案上。


    狄仁傑說的一點錯都沒有,太子為他長孫氏冒了天下之大不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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