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一群人在碼頭上等待了許久,直到滕王的儀仗出完,李元嬰都出來接受迎接他的人施禮,都沒有看到老神仙跟老何的蹤影。


    雲初對於迎接李元嬰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不管身邊還有吹鼓手在嗚哩哇啦的奏樂,更不管那些為了禮儀周全而在跟滕王李元嬰哈拉的太醫署官員們,扭身就走。


    才走出百十步,就看到了安步當車的孫思邈,以及跟兩個藥童一起背著一個碩大包袱的何醫判。


    雲初來的時候可是帶著馬車來的,招呼一聲,肥八就趕著一輛馬車趕緊過來。


    老神仙看起來清減了許多,不過神依舊矍鑠,雲初估計再活個百十年不在話下。


    倒是老何看起來極度憔悴,估計再有三天就會一命嗚呼。


    “見過老神仙。”


    老神仙瞅著雲初微微點點頭道:“黃花蒿有奇效,你也很不錯。”


    雲初裂開大嘴笑道:“會被老神仙寵壞的。”


    孫思邈笑道:“結束了一場劫難,寵一寵還是應該的,皇帝的小女可還安泰?“


    雲初笑道:“肥胖可愛,已經會走路了。”


    孫思邈朝雲初身後看了一眼,沒看見李慎不禁皺眉道:“李慎過的不好嗎?”


    雲初據實回答道:“有禦史在查他侵占,民田,官田的事情。”


    孫思邈的神情變得黯然了,微微歎一口氣道:“一個走路都怕踩死螞蟻的人會在雍州侵占民田,官田嗎?”


    雲初笑道:“老神仙回來了,紀王就應該沒事了。”


    孫思邈道:“我不管他們李家的事情。”


    說完話,就踩著肥八早就放好的矮凳,上了馬車,看樣子是準許了雲初,把他帶回家的建議。


    老神仙進了馬車,雲初跟何醫判就坐在車轅上,老何心驚膽戰的衝著雲初努努嘴。


    雲初就道:“那兩位已經死掉了,據說是上吊自盡了,你的事情過去了。”


    何醫判不等雲初問他為何會憔悴這樣,就低聲道:“感染兩次瘧疾,差點把命交代在柳州。”


    雲初道:“為何會感染兩次之多?“


    何醫判帶著哭腔道:“老神仙就住在疫區,我已經在按你說的努力防止被蚊蟲叮咬,結果,還是兩次中招。


    老神仙中招一次,還是硬挺著,幸好,你的那個黃花蒿真的很好用,老神仙躺了十六天之後痊愈了,我第一次躺了二十天,第二次躺了十一天。”


    雲初笑道:“看樣子老神仙對黃花蒿的認知越來越深了,你要是再病一次,估計三五天就會好。”


    何醫判苦笑一聲道:“再來一次,你就做好替我收屍的準備吧,咦,不能找你收屍,我很擔心你把我弄成骨架子擺在太醫署。”


    雲初沒有問柳州疫區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他已經從朝廷塘報得知,柳州減戶一千三百餘。


    “回來了,就好好地養一陣子,把損耗的都補回來,看你的樣子,我覺得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萬一死了,會敗壞老神仙的名頭。”


    何醫判左右瞅瞅,見四下裏無人,就低聲道:“這段日子還是伺候在老神仙身邊啊,我總覺得老有人想要殺我,還是住你家比較好。”


    就在這時,老神仙的聲音從馬車裏傳出來。


    “若是醫家因為診病無意中發現他人隱私就要丟掉性命的話,老夫會直接去問皇帝,這世上還需不需要醫家,若是不需要,從此天下醫者,可以拒絕給皇家診病。”


    聽得出來,老神仙真的已經很憤怒了,正代表著大唐最高良心的老人,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


    不過,這話隻有老神仙能說,且是當著李治的麵可以說,換一個人說,早就被五馬分屍了。


    從曲江路過曲江坊,雲初刻意打開車簾子,指著冒著濃煙的磚窯得意的道:“老神仙,您看看這七口磚窯,可是真正的日進鬥金啊。”


    孫思邈瞅著遮天蔽日的濃煙道:“終究不符合自然之道,會有後患的。”雲初笑道:“這世上最可怕的病症是窮病,您老人家負責診治天下疑難雜症,弟子我,就全心全力的負責診治天下窮病。”


    原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孫思邈卻鄭重其事的點頭道:“真正的不治之症就是窮病啊。”


    也不知道這句話勾起了老神仙那些傷感的回憶,說了這句話之後,就再也不願意說話了。


    這一點跟玄奘大師非常的像,兩個人似乎都已經厭倦了說話這回事,聽娜哈說,玄奘大師現在一整天都說不了兩句話。


    雲初為了讓老神仙的心情好起來,特意把馬車趕到了晉昌坊的平準藥房。


    此時此刻,平準藥房裏已經人滿為患了,尤其是郎中那邊排著長長的隊伍。


    就在郎中隔壁,十幾個藥童忙著熬藥,撿藥,再往旁邊,就是一大排平房,這些平房裏有穿著白色褂子的藥童在進進出出。


    孫神仙看到這一幕,心情果然好了起來,下了馬車,就來到了郎中身邊,看這個郎中如何給病人診病,下藥方。


    郎中開始還不以為意,當他忽然發現身邊的白發白須的老人就是孫神仙的時候,就趴在地上連連磕頭道:“弟子該死,弟子該死。”


    老神仙皺著壽眉道:“站起來,趴在地上像什麽樣子,身為醫家心神都不穩當,如何給病人解難?“


    何醫判在郎中屁股上踢一腳道:“沒一點出息,滾開,讓老夫來。”


    孫神仙見老何代替了那個郎中,就點點頭跟雲初一起走進了平準藥房,拉開藥匣子,就開始辨藥。


    “黃連不好,尤其是製黃連最為糟糕,丟掉,換回春堂的製黃連,他家的黃連藥性穩定”


    孫神仙在藥房裏接連找出來了六種他覺得不好的藥材,藥房管事瞅著雲初冷如冰霜的眼睛,趴在地上連連叩頭道:“是小人學藝不之過,非是貪瀆。”


    孫神仙檢查完藥房之後,對怒氣勃發的雲初道:“比之大戶人家的藥房要好。”


    聽老神仙這麽說,雲初的怒火已經消散了大半,能把藥材品質控製到這個地步,在老神仙看來,已經很不錯了,比大戶人家要好,這已經是很高的評價了。


    雲初相信老神仙說的大戶人家不可能是家裏有幾個錢的地主。


    等老神仙檢查完藥房,就跟雲初進入了住院區。


    這個住院區卻是雲初首創,將一些急難危重的病人留置在這裏,有郎中隨時查看,再由經驗豐富的藥童煎藥,照料,病人活下來的概率一下子大了三成以上。


    聽了雲初的介紹,老神仙抽抽鼻子,病房裏的酒味道很是濃厚,就打開一扇窗戶道:“殺毒藥很好,卻不能濫用,有時候,這殺毒藥會與某些藥物起衝突。”


    雲初連連點頭。


    孫神仙在看完雲初布置的住院區,瞅著潔白的床單,幹淨的環境,喟歎一聲道:“僅僅是這裏的幹淨程度,就能讓很多人活下來。”


    雲初道:“這也是弟子思忖之後的決定,有些病人的料理吃食,需要特殊注意,並非所有人都能做到,尤其是一些家貧者,根本就無力負擔。”


    孫思邈道:“這就是我說的窮病難治啊,不過,你這裏的隻有二十張床,救不了許多人。”


    雲初攤攤手道:“這就沒辦法了,隻能是先到先得,得不到的聽之任之好了。


    看過了這裏,弟子就想讓您知曉,沒有白白浪費光陰,更沒有屍位其上的對百姓的苦難不理不睬。


    能做到目前的程度,已經是拚盡全力了。


    等以後,萬年縣更加富裕了,弟子還會繼續擴大這平準藥房的規模。”


    孫思邈笑道:“很不錯了。”


    雲初探頭看看外邊,發現短短時間裏,不大的平準藥房已經被帶著病人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


    就對老神仙道:“一路舟車勞頓,先將息兩日,養好神再說,這裏原本的郎中治病還算頂事,讓他們去做吧,您跟何醫判都該好好休息了。”


    孫神仙點點頭,就跟著雲初從平準藥房的後門離開,乘坐馬車到了雲家。


    老神仙來了,雲家大大小小都出來迎接,孫思邈看著虞修容抱著的一對胖孩子,仔細打量一下笑道:“好,很好,你把孩子養的很好。”


    誇獎完虞修容,又低頭看看一個扶著虞修容大腿怯生生看著他的女娃。


    也是仔細觀瞧一陣,再次對虞修容道:“辛苦你了。”


    虞修容施禮道:“這是妾身應該做的,當不起老神仙的謝。”


    沒想到這句話才出口,就聽老神仙道:“既然養的好,那就繼續養著吧。


    老夫的神越發的不濟了,養不了孩子。”


    家中已經備好了酒宴,孫神仙對於滿桌子的雞鴨魚肉不感興趣,僅僅是吃了一些脆嫩的藕帶,又進了兩碗酸湯哨子麵,就去虞修容為他準備的靜室,休憩去了。


    隻留下何醫判吃的跟豬一樣。


    一口氣吃的肚子鼓鼓的何醫判,再用一碗蛋花醪糟湯溜縫完畢,一邊剔牙,一邊道:“我這一次有資格升官了吧?“


    雲初點點頭道:“兩次險死還生,你要是不升任醫丞,我都覺得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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