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來的時候,雲初就披著蓑衣站在這座臨時用磚頭堆砌成的大壩上。


    而曲江坊的人,以及雲初帶來的人手,都在忙著疏浚大壩兩側的水道。


    雲初不得不承認,這個倭人的辦法確實是有一定道理的,曲江池能溢出來的水隻有兩尺高,剛開始的時候,因為壓力的緣故,水流會非常的湍急,浪頭也會很高。


    這就是洪水最凶猛的時候,隻要抵擋住這一波洪水,等待曲江池釋放了足夠多的壓力,那麽,水浪的速度就會減慢,最後將曲江池多餘出來的兩尺深的水,平均的鋪在曲江裏。


    而曲江裏要比曲江池大的多,兩尺深的水,平鋪在曲江裏的話,連一尺都不到。


    更何況曲江裏的新房子基本上都修建在取過土的土山原來的地基上,這裏比較高。


    理論上是這樣,一聲沉悶的轟鳴聲過後,片刻功夫湍急的水浪從曲江奔流過來將原本凸凹不平的大地鋪成一片澤國的時候,雲初還是感到膽戰心驚。


    七八尺高的浪頭裹挾各種東西,如同規模龐大的騎兵撞在堤壩上的時候,最高的浪頭甚至翻越了堤壩,進入了村子。


    隻是,因為力道一次用盡,這些不多的水,也就隨著排水溝流淌到了更低處。


    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撞擊在堤壩上,撞得粉碎,雖然雲初腳下的堤壩在顫抖,最終還是扛住了衝擊,直到巨浪慢慢變成平緩的水流。


    此時,雲初極目四望,在蒙蒙的小雨中,曲江裏已經變成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澤國。


    隻有七座巨大的煙囪還在執拗的冒著濃煙。


    吳主簿敬畏的看著站在堤壩上的雲初大聲吼道:“縣尊,曲江裏保住了。”


    雲初衝著他笑一下,就走下堤壩,對曾二牛道:“幹的不錯,還知道自保。”


    曾二牛指指默默跟在他們身後的倭人阿倍道:“這是一個有本事的,縣尊不用一下嗎?”


    雲初道:“你想讓我怎麽用他?”


    曾二牛低聲道:“上一次溫柔郎君過來的時候,曾經跟我說起過,要我盯著這個倭人,如果沒有察覺他有什麽壞心思,就給他留著。


    小的是縣尊的人,如果這人有用,自然先送到縣尊身邊來,您用不上的,才輪得到溫柔郎君。”


    不管雲初跟溫柔的關係如何的好,聽曾二牛這樣說,雲初心中還是感覺很舒服。


    走進曲江裏,這裏依舊是灰蒙蒙的,雨水被煤灰染黑之後,咕咕的從排水道裏向外流淌。


    或許是這裏原本是土山根基的緣故,即便是被大雨侵襲了四五天,這裏的地麵依舊沒有積水。全曲江坊的人都聚攏到了這裏,雖然男人們的麵色陰沉,女人跟孩子們卻顯得很無所謂。


    “糧食足夠嗎?”


    “足夠,您是知道的,磚窯上都是大肚漢,今年夏糧下來的時候,曲江坊就囤積了三千擔糧食,大雨之前下來的秋糧,也被小人囤積了下來。


    加上磚窯這裏的煤炭不缺,供應這些人的吃食,還是沒有問題的。”


    “平白給嗎?”


    “不是的,這兩天雨小,小的就帶著這些人繼續挖土山,將挖下來的土堆積到曲江裏邊緣,在哪裏形成一圈高高地堤壩,等以後朝廷準許了,就在那些土堆上比照晉昌坊的坊牆,修建出一座小小的坊市子出來,到時候安上大門,咱們也好管理不是?”


    雲初詫異的瞅著曾二牛,沒想到這還是一個有野心的,現在看來,當初讓這個家夥去澡堂子當掌櫃的,還真得鍛煉出來了。


    好吧,能讓二牛親自招呼的人中間好人不多,李慎不是好人,雲初不是好人,溫柔不是,狄仁傑也不是,就連劉仁軌也算不上一個純粹的好人。


    “在長安城外修建堡子牆,你想都不要想。”


    二牛嘿嘿笑道:“既然不能修建堡子牆是朝廷的律令,咱們自然不去觸犯就是了。


    不過,縣尊,咱們不修牆,挖坑總可以吧?”


    雲初皺眉道:“什麽挖坑?”


    二牛笑的越發得意,指著身後的那個倭國人小聲道:“阿倍說,倭國人不善於築牆,主要是巨石運送不到高處去,可是呢,城堡沒有高牆這怎麽防守呢。


    所以,就有一個聰明的倭國人就想出來一個辦法。”


    雲初忽然想起自己當年去倭國看到的天守,天守外邊,就沒有城牆,隻有數不盡的櫻花。


    雖然沒有城牆,天守外邊卻有好幾道回字形的深坑,這些深坑深度超過了十五米,寬度超過了二十米,開始還以為是護城河,結果,這些深坑裏麵一滴水都沒有。


    聽了解說之後,才知道,這些深坑其實就是天守的城牆。


    隻不過把原本高高聳立的城牆,變成了幾圈回字形的深坑,敵人如果想要進入天守,就必須一點一點的沿著九曲回廊爭奪。


    如果不小心掉進了坑裏,根本就沒機會往上爬,會被深坑上麵的守軍,射成篩子,或者被守軍倒進燃料,將整個大坑點燃


    再想到曲江裏本就是一個吃土的大戶,以目前長安城旺盛的磚瓦需求,不管有多少土都會被這些磚窯吃的幹幹淨淨,最後,變成長安城裏的房子。


    如此下來,隻要曲江坊的磚瓦窯繼續冒煙,曾二牛在曲江坊的外邊,完全可以弄出一個倒著的高大城牆出來,且用不了幾年。


    原本矗立在這裏的那座土山,這才幾年的功夫就缺少了八成,繞著曲江坊挖出一圈大坑,最後變成他們的獨特的城牆,真的不是一個難度很高的事情。“縣尊,倭國能用在大唐的東西實在是不多,即便是如此,阿倍依舊把它貢獻出來了。


    我知道縣尊對這樣的技巧看不上眼,但是,這能向縣尊表明阿倍的心。


    倭國的人,至今還過著刀耕火種的生活,我們向天祈求一些食物,從土地裏栽種一些食物,從大海中獲得一些食物,即便是這樣,我們的糧食永遠都不夠吃。


    我們那裏的大地經常會抖動,翻滾,剛剛修建好的房子人們才住進去,房子就會倒塌,將裏麵的人活活埋在裏麵。


    我們那裏的大山常年冒著滾滾的濃煙,有時候還會噴出熾熱的火焰,那些火焰連岩石都能融化。


    更不要說那些來自大海的危險,可以折斷連腰粗的大樹的狂風,比山巒還要高的海浪,每時每刻都在奪走倭國人的性命。


    很多孩子剛剛出生就死掉了,很多人還很年輕,就因為疾病死亡了,以至於,在很多的地方,一旦人活得時間太長,年紀太老,為了節省為數不多的糧食,他們的子孫就不得不把他們背進大山裏,任由野獸啃食


    縣尊,倭國人是人,不是自生自滅的野草,阿倍來大唐,目的就是希望將大唐人的生活,引入到倭國,讓我倭國人同樣可以如同大唐人一般衣食豐足。


    祈求縣尊,請允許我們學習,允許我們倭人在很多年後,也過上大唐人的這種幸福的生活。拜托了。


    阿倍說完話,就雙膝跪在地上,將雙手平整的鋪在地上,再把自己的前額貼在上麵。


    阿倍的唐話說的非常好,字正腔圓不說,還自帶著一股子奇怪的韻律,極具欺騙性。


    在場的人,除過雲初依舊麵色不虞,其餘的人都把憐憫的目光投向阿倍。


    很多萬年縣所屬的官員,此刻都覺得他家的縣尊啥都好,就是心胸實在是太狹窄了。


    雲初忽然笑了,瞅著拜服在地的阿倍道:“放心吧,遲早有一天,會有大唐人親自登上你們的島嶼,親手教導你們學會這一切的。”


    阿倍欣喜的抬起頭瞅著雲初道:“真的嗎,真的是這樣嗎?那可太感謝您了。


    早就聽說縣尊乃是大唐有名的詩人,如果縣尊有一天能夠去倭國,阿倍願意陪同縣尊一起去看冒著煙的白頭雪山,等到每年三月,櫻花盛開的時候,阿倍就帶上酒,在微風中感受櫻花雪片般的凋落,想必,那樣的景致一定能讓縣尊詩興大發,給倭國留下流傳萬年的詩篇。


    阿倍的一番描述,讓雲初回憶起自己在富士山上遊覽的場景,回憶起自己跟同事在京都看櫻花的場景,更回憶起自己在蘆之湖漫步的場景。


    你別說那裏的風景談不到多美,卻真的很有意境。


    不過,還是覺得阿倍在裝傻,自己明明說的是,將來一定會有大唐兵馬踏上倭國,是以君主國之名踏上倭國,而不是作為客人再去倭國。


    雲初不喜歡作為客人去倭國,因為,身為客人,連高級一些的風俗屋都不能進去,這讓人非常的掃興,


    看到阿倍興高采烈地樣子,雲初也不打算說破,反正以後劉仁軌這個人會成為大唐水師將軍的,到時候走一遭倭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說真的,沒能去成北海道在大雪天洗一次溫泉浴,是雲初當年去倭國留下的最大遺憾。


    “準備飯食吧,豐盛一些,畢竟,今天裏人人都是功臣。”


    二牛歡喜的躬身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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