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憂愁地蹲在雲家內宅的花園矮牆上,百無聊賴地嚼著甘草。


    崔氏端著一個盤子,盤子裏裝著一些點心和茶水。


    很耐心地守在老猴子身邊,也不說話,就是不準老猴子鑽進娜哈的閨房裏去。


    娜哈在房間裏哭唧唧地抓著毛筆寫大字,漂亮的衣衫上滿是星星點點的墨點,當然,臉上,手上也都是。


    她現在寫的字,雲初需要花大力氣才能猜出來她寫的到底是什麽。


    可是呢,每天十篇大字,必須要寫完,寫不完就沒法子跟著老猴子耍棍子。


    老猴子吐掉嘴裏的甘草渣,取過崔氏端著的盤子裏的茶水漱漱口,不滿地道:“娜哈兄長的字都是老衲教會的。難道教不了這個女孩子?”


    崔氏笑道:“我家郎君天資聰穎,有過目不忘之能,小娘子天賦差一些,隻能用這種水磨石的功夫,慢慢培養寫字的興趣,順便也消磨一下小娘子的急躁脾氣。


    小娘子將來必定是長安最出色的女子,此時此刻萬萬不能放鬆。”


    老猴子歎息一聲道:“如果是唐人女子,娜哈自然會如你所說,一定是女子中最好的一個,可惜了。”


    崔氏搖頭道:“我家郎君必定會讓長安人忘記娜哈與唐人女子不同的外貌,也必定會讓雲娜小娘子,嫁給長安城中心甘情願娶她的好男兒。”


    老猴子斜著眼睛瞅瞅崔氏道:“你對你家郎君倒是充滿信心啊。”


    崔氏笑道:“郎君才定居長安一月,門下就已經有了五千六百餘走狗為他奔走,豈能是尋常人等能比的。”


    老猴子的腦袋耷拉了下來,片刻之後道:“不得不說,你家郎君天生就會當官。”


    崔氏將木盤放在矮牆上,撩一下漸漸有了一些光澤的斑白頭發感慨道:“妾身出自清河崔氏,見多了少年英傑,也見多了所謂的天縱奇才。


    可就是那些所謂的少年英傑,天縱奇才,這些人在我家郎君麵前,提鞋都不配。”


    老猴子似乎不怎麽喜歡別人吹捧雲初,就把話題岔開道:“雲初去幹什麽了,怎麽一大早就看不見他的人?”


    “郎君昨日與坊正商量好了,準備改建坊市大門,還要修補坊市高牆上的一些缺口,聽說,是為了方便什麽封閉化管理,同時,也為了防止賊人隨意進出我晉昌坊。”


    “我怎麽聽說,是為了收錢呢?”


    崔娘子笑道:“郎君說了,大慈恩寺乃是當今陛下為先文德皇後祈福之所,如此聖潔之地,自然需要萬民仰慕,如此,才符合先文德皇後母儀天下之心。


    然,過多人來大慈恩寺卻讓一處莊嚴肅穆之地變成紛擾的喧鬧之所,這非是敬仰先文德皇後之心,晉昌坊收少許銀錢,就能隔絕多數隻為獵奇,並非誠心禮佛之人,讓大慈恩寺恢複清幽,寺中五十大德,也能潛心進修,這是好事啊。”


    老猴子不屑得吐口口水道:“可憐那些錢都入了你家郎君的口袋。”


    崔氏驚愕地道:“如何就進了我家郎君的口袋了呢,這些錢我家郎君還沒有放在眼中,他是把收來的錢……哦,郎君說,這些錢一定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晉昌坊的道路破爛,需要修整,坊中的汙水滲坑汙穢不堪,早就該填埋掉,改用暗渠將以後的汙水排進坑河大渠,以後呢,就不準糞車再進晉昌坊。


    還要在晉昌坊的高地處打井十五口,晉昌坊百姓從此就不用再喝低窪處被汙染的髒水。


    郎君還說,要將高處的水井一一打通,效法龜茲坎兒井,讓水從高處流出,做水法,在長安形成江南碧水繞晉昌坊的景觀。


    悟空法師,萬萬不可以一般人的心境去猜度我家郎君的雄心大誌。”


    老猴子喟歎一聲道:“你家郎君最擅長的就是拿別人的錢來辦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他本身辦事能力極強,伱說的這些我想不久後就能一一實現。


    隻是可憐了這裏的坊民,從今往後,休想有一日之清閑,馭百姓如馭牛馬,他以後要是當不了大官,實在是天理難容啊。”


    即便是溫婉如崔氏,聽老猴子如此誹謗自家郎君,也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道:“郎君驅使百姓幹活,是給了工錢的,而且是大價錢!”


    老猴子微微一笑,並不與崔氏起口舌之爭,就在這時,衣服皺吧,頭發散亂,滿臉都是墨汁的娜哈終於從屋子裏逃出來了,一個飛躍就跳上矮牆,抱著老猴子忍不住失聲痛哭。


    拿了雲初一貫錢孝敬的孫戶曹瞅著眼前圖畫裏高大巍峨的晉昌坊大門,頓時覺得自己剛剛收到的一貫銅錢變得滾燙,甚至已經化作了銅水,猛烈地灼燒著他的身體。


    於是,他顫聲道:“這道坊門雖然不如宮城巍峨,幾與皇城門楣相當,你們兩個人的眼中還有大唐規製嗎?”


    劉義此時已經恨不得找一個地洞鑽進去,雖然來的時候雲初已經告知了他為何要修建如此恢弘壯麗的坊門,此刻聽孫戶曹的話,他還是羞恥難耐。


    畢竟,一群工匠,商販們群居之所,如何能與皇城裏居住的文武百官,大家勳貴們相提並論呢。


    雲初撇撇嘴道:“晉昌坊裏有供奉文德皇後的皇家寺廟,也就是說,晉昌坊是文德皇後的居所,敢問孫戶曹,文德皇後以前居所的大門,有人質疑過嗎?”


    孫戶曹聽了雲初的話,頓時就愣住了,半晌,才幽幽地道:“你們哪來這麽多的錢修建如此一個華而不實的高大門楣?”


    雲初笑道:“大慈恩寺出一點,百姓們捐助一點,某家還想請咱們萬年縣再出一點,修建這座恢弘坊門的錢也就出來了。”


    孫戶曹聽雲初這樣說,再一次陷入了呆滯之中,至於坊正劉義,此時恨不得將腦袋插進褲襠裏,永世不見人。


    雲初見孫戶曹被他說的話震驚的魂不附體,就知道自己幹的這一套徹底地將孫戶曹的三觀擊打成了粉末。


    孫戶曹不理解,雲初卻知道,這一套在他以前的世界裏實在屬於基本操作。


    “媽的,要是當初自己管轄的街道能有一座像大慈恩寺一般的皇家寺廟,老子早就把那個街區打造成天下第一街區了。”


    心頭腹誹,雲初也知曉這件事不是孫戶曹能辦理的事情,就在依舊陷入混沌狀態的孫戶曹耳邊道:“不如把此事上呈盧縣令定奪如何?”


    孫戶曹抹一把額頭上滲出來的汗水,他隱隱覺得這應該是一件好事情,卻又覺得茲事體大,確實應該好好地向上官稟報一下。


    就匆匆地打發走了雲初跟劉義,自己抱著雲初拿來的圖紙跟文書,去見盧縣令了。


    劉義跟著雲初離開孫戶曹的公廨,立刻拉著雲初的袖子道:“郎君真的要讓坊民們出錢修建這座大門?”


    雲初奇怪地看著劉義道:“我以為你會問萬年縣會不會出錢。”


    劉義把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急促地道:“萬年縣不會出錢的,坊民們本身就窮困,哪裏會有餘錢拿出來修建一座華而不實的坊門呢?”


    雲初一邊走一邊道:“我隻說百姓捐助,可沒有說晉昌坊百姓捐助。”


    劉義痛苦地道:“難道說,我們真的要在坊門處收錢嗎?”


    雲初點頭道:“大慈恩寺沒有功德箱,隻收王公大臣,豪門世家捐助的香火錢,那些小門小戶的人家捐助的香火錢,難道就不是錢了?


    大慈恩寺看不上這些小錢,那是因為人家不耐煩收,可是呢,小門小戶的心意也是心意啊,人心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啊,再小的錢也是人家獻給文德皇後的一片孝心。”


    劉義舔舔發幹的嘴唇道:“真的可以嗎?”


    雲初抬起手,頭發斑白的劉義就迅速彎下腰,好方便雲初拍他的肩膀。


    雲初的手落在劉義的肩膀上,語重心長得道:“我是你的上官,你隻管聽我的就是了,大門坊必須修建,道路,房舍必須修,水井必須挖,水法必須弄,流水明渠,汙水暗渠必須弄,等到開春,我們還要在晉昌坊裏遍栽樹木花卉……


    我還要把靠近大慈恩寺西牆後邊的那一片無人居住的爛房子全部推倒,全部修建成精舍,到時候可以租給那些喜歡禮佛的大戶人家的大小娘子……


    我們來錢的途徑太少,不能光靠大慈恩寺的三百貫錢,萬一方丈不是玄奘大師了,誰會給我們錢?


    好了,先跟你說這些……就你這顆愚蠢的腦袋,沒辦法理解我說的這些事情。”


    雲初回到家裏的時候,娜哈正把棒球棍揮舞得呼呼作響,每一下都力道十足的往老猴子身上招呼。


    老猴子或者前進,或者後退,或者彎腰,或者跳開,不論娜哈如何招呼,棒球棍總是跟老猴子擦身而過。


    娜哈打不到老猴子,老猴子卻總是能找到機會捏一捏娜哈的鼻子,或者扯扯耳朵。


    眼看著娜哈已經氣喘如牛,汗流浹背了,這個小丫頭依舊不肯罷手,反而把棍子掄都更加起勁。


    站在一邊觀看的崔氏歎息一聲對雲初道:“這孩子以後在武道一途上的成就可能會遠遠高於筆墨。”


    雲初不屑地道:“到時候,我這個當哥哥的給她寫一些適合女孩子的詩詞歌賦出來,名藻長安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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