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帶娜哈走了。”


    這該是老猴子的字跡,雲初用手抹掉寫在矮幾上的幾個字,就離開了地道。


    啞巴馬夫,癆病鬼更夫以及剩餘的傷兵,他們這個時候應該在大關令衙門裏。


    事實就是這樣,馬夫,更夫把衙門打掃的非常幹淨,一些能動彈的傷兵們也參與了這一項勞動,隻因為更夫說,大關令喜歡幹淨。


    何遠山,劉雄,雲初三位碩果僅存的大關令衙門裏的人,為了掩護折衝府的人突襲桑林地,主動帶著胡人出擊的事情,他們全部都知道。


    雲初在眾人的圍觀下緩步走進了大關令衙門,將兩瓶似乎還有餘溫的骨灰袋子放在方正以前常用的高大案幾上,自己坐在後邊的寬大凳子上,仰麵瞅著破敗的屋頂淡淡的道:“現在,由我暫代大關令一職,你們有意見嗎?”


    馬夫,更夫立刻就上前一步抱拳施禮道:“喏。”


    雲初又道:“鑒於龜茲大關令衙門此次損失慘重,我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為戰死的同僚請功。


    諸位尾隨原大關令苦守孤城,都是有功之人,隻待都護府戶曹到來,某家就給諸位請功。”


    雲初這這句話說出來,跪倒的不僅僅是馬夫,更夫,還有後麵一大排胡漢傷兵。


    丁大有那一晚突襲了桑林地之後就不見了蹤影,至今都沒有跟他們有關的消息傳來。


    或者也是雲初這邊的地位太低,人家懶得通傳。


    龜茲城,現在真的成了一座空城。


    那些國內的買賣人跟著戶曹裴東風走了,那些沒有大唐戶籍的買賣人也尾隨著裴東風走了,胡人商賈被何遠山殺了一半,又被突厥人殺了另一半,這就導致大關令衙門現在沒有多少事情可做。


    好在,人死了,貨物跟牲畜留下來了不少,雲初就帶著這群殘兵敗將,準備把這些財富歸攏一下,好彌補過去兩個月沒有交納過的賦稅。


    一個月四千貫,以前雲初看不起方正的貪瀆行為,現在,他很感激他。


    官府需要上繳的賦稅在沒有免稅文書下來之前不能少的,即便是龜茲城已經被毀壞的什麽都沒有了,賦稅依舊需要如實上繳。


    如果不能,就是大關令衙門的失誤。


    因此,雲初需要在戶曹來臨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唯有如此,才能讓自己的功勞,以及留在龜茲城裏的這些人的功勞,甚至是戰死的何遠山他們幾人的功勞落到實處。


    任何政府都是一樣的,在派發功勞之前,都需要對獎勵的對象進行最細致的檢查,檢查的主要方向就是工作的完成度。


    廉潔反倒不在其中,因為,已經把這一項認為是個人基本操守了。


    英雄人物出現的時候,經常是無預兆的,這個人在這件事上堪稱英雄,但是,橫向看過去,就不一定了,這就要看上官對你的包容度。


    何遠山死了,死的很慘,也很壯烈,劉雄也死了,同樣死的很慘烈,這兩人都是死在了任上,而且是死在了戰事中,因此上,雲初不想讓他們的血白流。


    給貨物,騾馬,駱駝計價,是大關令衙門的日常,同時呢,大關令衙門殘存的三個人也都是這方麵的好手。


    所以,雲初用了六天時間,總算是把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完了,就等著戶曹前來檢驗,而後頒發獎勵。


    就在雲初忙碌大關令衙門事物的時候,龜茲城外的腐屍終於被人給清理幹淨了。


    被突厥人堵住的渠水也通了,讓這座破敗的城池,終於又有了一道蜿蜒曲折的亮色。


    腐屍沒有了,蒼蠅的數量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雲初卸掉幕籬之後,頓時感覺輕鬆不少。


    雲初沒有等到戶曹裴東風,卻等來了跛著一條腿的方正。


    再見雲初的方正,早就沒了昔日高高在上的姿態,撫摸著何遠山,劉雄以及其餘五個掌固的骨灰袋子痛哭了一場之後就很不自然的宣布了朝廷對龜茲城大關令衙門諸位英靈的賞賜。


    何遠山,授軍功二轉,勳,正八品下的宣節副尉,蔭一子從九品下陪戎副尉,賞,絹帛兩匹,錢,一千。


    劉雄,授軍功二轉,勳,從八品上禦侮校尉,蔭一子


    從九品下歸德執戟長上,賞,絹帛一匹,錢,五百。


    五個戰死的掌固,授軍功一轉,勳陪戎副尉,賞,錢五百。


    大關令衙門其餘人等,也各自有賞賜,賞賜給的很大方,隻要是雲初報上去的,都有回應。


    這些賞賜給的中規中矩,沒有破格,也沒有刻意黜落,在賞賜的錢財上,甚至還有加成。


    方正宣布完畢之後,整個人就更加的不對頭了,低著頭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恨不得割掉我的舌頭!”方正重重的一拳砸在桌子上。


    雲初笑眯眯的道:“我的賞賜呢?”


    方正抬起頭瞅著雲初道:“從八品的太醫署司醫坐到實處了。”


    雲初點點頭道:“很好,大唐十三歲的從八品的官員可不多見。”


    方正見雲初似乎並不生氣,臉上也就有了笑意,連連點頭道:“廢了很大的力氣,再加上你追擊突厥人勇猛的樣子被武侯親眼看到,這才能坐實了太醫署的司醫,隻是,大關令衙門裏的差事被褫奪了,也是跟你的年齡太小有關。


    我求了姐夫很多次,想要把你留在大關令衙門擔任壺正,被他斥責了,說,太醫署的事物官可以給一個十三歲少年擔任,大關令衙門裏的正式官職不可能授予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哪怕他功勳卓著。”


    說到這裏,方正再看看雲初的臉色,發現他很平靜,就朝四周警惕的瞅瞅,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壓在手指下,緩緩地推向雲初,似乎這東西有千斤重。


    雲初的手按到文書上,就察覺不對,因為裏麵裝的應該是一份告身。


    還以為是自己太醫署司醫的官憑,雲初打開之後掃了一眼,就猛地合上,一臉吃驚瞅著方正道:“這怎麽可以?”


    方正見雲初坐不安穩了,就得意的道:“吃驚吧?”


    雲初連連點頭道:“我何德何能可以入學四門學?”


    方正得意的從雲初腰上拿走酒壺喝了一口酒道:“本來是哥哥我的機會,我求姐夫寫上了你的名字,其實挺虧的,按照我的身份,可以直接入太學,伱的身份不夠,就隻好進入管的相對鬆懈的四門學,好在,四門學裏官員也能進入,還能保住你從八品的官階。


    這樣,等你從四門學出來之後授官的最低階級就是從七品,你該知道,有多少人卡在七品這個階級上一生不得寸進,你今年十三歲,求學八年也不過二十一歲,這個年紀就有可能成為一個中縣的縣令,怎麽樣,哥哥就算是臨陣脫逃了,也沒有讓兄弟們寒心吧。”


    雲初連忙站起身,深深施禮道:“多謝兄長抬愛,隻是這份告身實在是太貴重,小弟愧不敢當。”


    方正攤開蜷縮著的右腿,一口一口的喝著酒,喝夠了酒,這才放下酒壺道:“四門學裏,學大經要修三年,中經修兩年,小經修一年半,旁經修一年。


    這麽一算七年半就出去了,說實話啊,哥哥我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材料,一般人學七年半都不一定能出四門學的大門,哥哥我沒個一二十年可能出不來。


    我今年已經三十一歲了,再學十幾年,都快要老死了,還當個屁的官啊。


    我告訴你啊,龜茲城毀掉了,於闐城也毀的差不多了,我姐夫決定把龜茲,於闐兩地的大關令合並,這一合並呢,就生生的給哥哥我並出來了一個都護府屯監這麽一個從七品的官,哈哈哈哈,不入國子監七學,不用皓首窮經,不用學算學,律學,書學,老子也能輕輕鬆鬆的當官。


    知道不,褚遂良這個老狗在我這個歲數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四門學七品博士。”


    雲初笑著恭維了方正片刻,也就安心的將四門學的入學通知揣進懷裏。


    他知道這東西的重要性,大唐的官員出身隻有四個,一個是像丁大有那樣一刀一槍的博一個馬上封侯,這條路上白骨累累,雲初參與了一次,已經沒有參與第二次的膽量與運氣了。


    一個是參加朝廷每年設立的科舉,從全國匯集到長安的好幾千的寒門精英中脫穎而出,成為勝利者,而這種勝利者一年最多二十個,少的時候甚至隻有幾個,雲初不認為自己這個昔日的學霸可以成為這樣的幸運兒。


    再一個就是薦舉,比如說程咬金覺得尤俊達的兒子為人幹練,知書達理,可以為官,就跟皇帝說了,然後,尤俊達的兒子就成官員了。


    然後,尤俊達又覺得程咬金的兒子長得眉清目秀的很適合當官……雲初覺得可能沒人舉薦自己。


    所以,最適合雲初出仕的道路就是進入國子監七學,他覺得自己可以從一眾官員子弟中脫穎而出,成為最靚的那個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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