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大唐三公之一司空的威風!


    目光所及,全軍低頭,凡經過之地,兩側人等皆頓首。


    冬日無花,彩娟堆錦繡,價值百貫的蜀錦鋪地,價值千金的彩綢被裁剪成花瓣狀,輔以奇香被舞蹈的宮娥一邊舞蹈一邊拋灑到高空,一部分落在地上,一部分被風卷入黃河,還有一小部分落在了李績華麗的大衣裳上。


    皇帝已經來到浮橋中間,著明黃盛裝笑吟吟的瞅著過來的李績,至於一身大紅衣裳的武媚則跪坐在矮幾旁,同樣笑吟吟的看著李績。


    雲初一身黑色就甲胄,手持馬槊站在浮橋的最西邊,一身白色甲胄的薛仁貴同樣手持馬槊站立在浮橋的最東邊。


    待宮娥舞罷,就潮水般退下,待宦官布置好果盤,餐點,酒水,宦官們則俯身端著空盤子倒退著離開了浮橋。


    李績來到李治麵前,手舞足蹈如此三次,皇帝才肅手邀請李績入坐。


    “久不見太傅盛裝,朕幾乎忘記了太傅的威嚴。”


    李績沒有寒暄,拱手道:“臣死後,墳墓當以墳依西漢名將衛青、霍去病的先例為準,仿照陰山、鐵山及烏德鞬山建築,以此表彰臣擊敗突厥、薛延陀的功勞。”


    李治道:“好,陰山、鐵山及烏德鞬山是你的了,那麽,你還要不要白頭山與黑水?”


    李績果決的搖頭道:“那是屬於陛下的,臣不要,臣手中有高句麗,新羅,百濟三國祖廟的門楣,已經足夠了。”


    李治笑道:“朕雖然無赫赫戰功,千秋之下,誰又能忘記朕呢,朕準你以白銀鑄白頭山,以丹砂水修黑水河。”


    李績起身舞蹈而拜。


    武媚端起一杯酒送到李績麵前道:“聽聞司空身體不好,已經很少飲酒了,不過,這一杯酒,不可不飲。”


    李績接過酒杯朝李治勸飲之後,就一口喝幹了。


    李治放下酒杯道:“這東明縣以前叫做離狐,本就是英公的故鄉,也曾聽聞英公昔年家境殷實,也是家多僮仆,積栗數千鍾之家,為圖大業,也是一朝散盡。


    就是不知英公如今家境如何?”


    李績抹一抹胡須上殘留的就漬道:“如今是鍾鳴鼎食之家。”


    武媚再次端起一杯酒送到李績麵前笑道:“飲甚。”


    李績端起酒杯再一次一飲而盡,然後放下酒杯對李治道:“老臣已經心想事成,再無牽掛。”


    李治道:“放一子隱沒人世,也虧英公能狠的下心。”


    李績主動端起武媚倒滿的酒杯朝李治敬酒道:“老臣之勳爵,已達人臣之極,後世子孫若是學老臣,能得三分已經是極致了,若是放之荒野,說不得能得六分,請陛下寬容老臣這一番舔犢之情。”


    李治同樣喝幹了杯中酒,揮揮手道:“罷了,既然他願意在南詔與毒蟲猛獸為伍,朕也不必強求,隻是區區一個果毅校尉起點是不是太低了一些。”


    李績笑道:“老臣入軍伍之時,不過是一十夫長而已,陛下萬萬不可拔苗助長。”


    李治抬手摸摸自己的眉毛道:“天下承平日久,祖宗留下的許多規矩……”


    李績不等李治把話說完,就拱手道:“老臣還是那句話,此乃陛下家事,陛下可一言而決,何必問計他人,更不可有太多的顧慮。


    大丈夫興於世,做便是了,不問後果。”


    李治點點頭道:“如此,朕便做了?”


    李績道:“臣若明年不死,依舊支持陛下。”


    “誰說愛卿明年就要死了?”李治大為詫異。


    李績道:“孫思邈孫道長前幾日來給老臣診脈,事後說老臣從現在起不用節製飲食欲望,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李治麵色怪異至極,半晌才道:“這個老道士啊,從來不給朕好消息。”


    李績哈哈笑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真真是半點不由人,陛下,老臣請退!”


    李治瞅著桌子上的美味佳肴道:“酒不過三巡,菜不過五味,英公何必如此急躁?”


    李績指著站立在橋頭的雲初與薛仁貴道:“他們兩個不敢褻瀆陛下,此時心中恐怕已經開始侵犯老臣的老母了。


    臣已經老了,就請陛下再容臣放肆一次。”


    說罷,起身朝李治一禮之後,就轉身朝雲初這邊走了過來。


    武媚看著李績的背影道:“還真的當自己是一品官員了。”


    李治道:“你不過是一介婦人,他不理睬你是對的。”


    “陛下看不起婦人嗎?”


    李治緩緩起身,朝橋下瞅一眼,見橋下河水奔流弄得頭暈,就連忙抓住了武媚的手道:“我們也過去吧,免得雲初他們也在心中罵你,如此,朕就虧了。”


    李績路過雲初身邊的時候輕聲道:“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不要以為好機會時時都有。”


    雲初還了一嘴道:“感謝英公放下心結,從此天高海闊。”


    李績哼了一聲道:“老夫活不過明年,真是便宜了你們。”


    說罷,就揚長而去。


    李績走了,宦官,宮娥們就急匆匆地奔跑到了皇帝,皇後身邊,簇擁著他們過橋。


    李治在經過雲初身邊的時候道:“英公都說了些啥?”


    雲初道:“英公說他明年就要死了,想要我幫他給徐敬業求求情,允許他回來繼承英公門楣。”


    李治詫異的道:“他為何不自己說?”


    雲初笑道:“英公說不出口,覺得微臣的臉不值錢。”


    李治哼了一聲道;“亂臣賊子,管他去死。”


    說罷,就急匆匆地上岸去了雲初為他修建的野外行宮。


    皇帝走了,大隊人馬就沿著浮橋絡繹不絕的過了河,河對岸的薛仁貴竟然是一刻都不願意停留,放一聲號炮,大隊人馬就煙塵滾滾的離開了黃河。


    雲初也鬆一口氣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發現皇後的車馬竟然沒有走,就停在河堤上,穿的跟皮球一樣的春嬤嬤不斷地朝他擠眉弄眼的。


    雲初來到皇後車馬前,就發現武媚已經掀開了窗簾,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含煞氣的看著他。


    “李績是否有謀逆之心?”


    雲初連忙搖頭道:“不知!”


    武媚低聲咆哮一聲道:“不知的恐怕隻有本宮吧?”


    說罷,皇後車馬就動了起來,片刻功夫就跑遠了,而躲在一邊發呆的春嬤嬤見皇後丟下了她,就邁動一雙短腿,一邊喊一邊用命追逐皇後的車馬。


    雲初覺得雙腿發軟,就幹脆坐在了河堤上,對一直監視浮橋的狄仁傑道:“英公心中真的有了謀逆的想法?”


    狄仁傑坐在雲初身邊道:“就是因為不知道才覺得可怕啊……”


    “你說,陛下突然取消了英公看守黃河浮橋的差事,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狄仁傑道:“不知道啊,總覺得英公不至於將自己一世英名毀於一旦,我盯了他這麽久,沒有發現他與什麽人有什麽勾連。”


    雲初指指背後的軍營道:“他不必找外人,你信不信,就在咱們的軍中,就有不少願意為英公去死的家夥。”


    狄仁傑倒吸一口涼氣道;“怪不得皇帝不用我們的人建橋,非要讓本地官員來造這座橋。”


    雲初將一塊石頭丟進河裏,輕聲道:“都是猜測,都是猜測,反正,就是誰都不肯相信誰,不過,這一場劫難過了,以後就太平了。”


    狄仁傑小聲道:“英公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誰敢輕看他。”


    “這件事以後恐怕會成大唐史書上最大的謎團。好在陛下選擇了開解英公,而不是選擇用硬手段……”


    皇帝來了之後,雲初的軍營就成了一座方圓五裏的巨大軍寨,整座軍寨主要由巨木構成,為了修建這座軍寨,附近的巨木幾乎被雲初砍伐一空。


    以前,雲初的中軍大帳才是營寨的中心,現如今,換成了一座高大粗獷的圓木製作的巨大木屋,木屋裏麵訂滿了獸皮,最中間的巨大座位上,鋪設了一張色彩斑斕的金黃色的巨大虎皮。


    李治一隻腳支棱在座椅上,冷漠的俯視著那些忙忙碌碌的安置陳設的宦官,以及宮娥們。


    這座巨大的木屋,是李治現選的,至於那一座看起來更加漂亮,輝煌的巨大木屋,李治沒有選上,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皇後居住的地方。


    或許是思慮太過的緣故,李治覺得自己的太陽穴正在發脹,這是風疾將要到來的征兆,於是,就派遣宦官請來了一直留在雲初軍營裏的孫思邈。


    眼看著孫思邈用一種扁口的鋼針,將他的耳朵割的爛糟糟的,取出來了兩酒盅殷紅的血,太陽穴上的鼓脹感也隨著血不斷地流出,慢慢的消失了。


    既然流淌出來了那麽多的血,李治覺得自己應該虛弱一下,就呻吟著對孫思邈道:“道長,英公真的活不過明年了嗎?道長的岐黃之術,能否讓英公延年益壽呢?”


    天氣寒冷,孫思邈唯恐李治耳朵上的傷口被凍著,就用殺毒藥浸泡晾曬幹了的麻布,將皇帝的兩隻耳朵包起來,聽李治這樣問,就歎息一聲道:“岐黃之術隻能治病,李績已經有了油盡燈枯的症狀,也就是說,以他的體質,隻能活這麽長的時間。明年六月間,陛下就可以為李績準備身後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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