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陵不置可否地看著葉三省,半晌才說:“我離開市府這麽久了,我的意見重要嗎?重要是方向,趁勢和主流。”


    葉三省不解地看著這位前政府秘書長,穀陵苦笑,說:“小葉你以前在基層,隻能隱隱感覺,現在到了市*委,站高了就應該看到全局,江城目前最大的危機是什麽?我是指整個政府工作,雖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但都不會否認有一個最困難的問題就是:沒錢了。”


    “這絕對比兩位主官不和還要嚴重十倍。”


    “就說我們職院吧。當時說好的,政府拔地,替我們修新學校,然後我們把城裏的老校區移交給政府開發,各項評估下來,政府還要補我們兩個多億,但是現在,這筆錢政府一直欠著,一分錢都沒有補過來,而且從來沒有給一個準話,看這架式,隻怕想賴賬了。”


    穀院長臉上帶上了怒氣。


    “我們職院的經費,由省上市上劃拔,省上那塊不說了,市上這塊從來就沒有滿額到位過,更別說應該補的那兩個多億。但新學校到處都是洞,都需要用錢去補,實話說吧,這半年我找過市*委市政府好幾次,每次都被搪塞回來,餘自立還是我的下屬,現在在我麵前都要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式,學校裏老師可能還怪我這個院長能力不行或者裏通外國吧。”


    葉三省心裏好笑,當初你可是政府秘書長,站在政府立場跟職院這邊較勁不少吧?現在換了職位,果然就是屁股決定腦袋,對政府這邊立刻就懷上血海深仇了。突然間意識到,周仲榮安排穀陵來職院,是不是也有用穀陵去堵槍口蓋蓋子的考慮?


    那麽,周仲榮是不是也早就意識到了財政赤字問題?


    那是肯定的。一位市*委書記不會連荷包裏多少錢都不知道,隻是他的工作作風,戰略規劃不可更改,形成了慣性,不可能才把江城這駕火車啟動就要熄火,那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劉成家希望給江城發展和周仲榮降降速的想法又對不對呢?


    “因為江城缺錢,所以周書記不可能讓義鋼產生動蕩,畢竟每年義鋼是江城的頭等納稅大戶。所以可能妥協,默認義鋼改製。”葉三省沉吟著說,“同時,義鋼改製的話,國資委出讓的股份,也可能換回幾十億現金,暫解燃眉之急。”


    “小葉就是通達。我就不多跟你坐了,約了人麻將,晚上有朋友生日。”


    穀陵點點頭,起身離開。


    事情說完,各自任務完成,下麵再說什麽都毫無意義。


    葉三省發了會呆,考慮了一下,決定去跟劉成家他們匯合。


    倒不是因為那邊冠蓋雲集,而是覺得可以把這個信息透露給劉成家,隨便向這位常務副市長請教。他不過剛到市裏兩周的新人,劉成家可是在這座城市深耕二十年的實力官員,可以說跟政府相關沒有哪個人哪件事他不了解的,絕對可以提供非常有效的意見和信息。


    當然這之前,還有一件事要辦。


    拔打申江的電話,客氣問申局長現在方便碰個麵,申江高興地說在打麻將,方便得很,請他立刻過去,然後說了地點。


    感覺酒意還在,不敢開車,葉三省打車到了茶樓,就在包間門外拔打申江的電話,申江出來,葉三省直接地說,女朋友領導的老公,想調回市區,希望申局長在許可的範圍內幫下忙。


    申江一愕,隨即說郊區的學校回來,跨區不太好辦,隻能雲陽區到雲陽,中興區到中興,有一定難度,還要看本人情況,不過葉秘書開了口,他來想想辦法,看看什麽情況,再看給下麵哪個區的局長打招呼,或者直接找學校接收。


    葉三省把曹紅麗發給他的信息找出給申江看,申江點點頭,我記下了,明天上班就辦這事。


    葉三省笑著說謝謝,麻煩申局了。


    申江問今晚小酌?葉三省說另有安排,申江就說那事辦了我給你電話,不管辦得如何,到時再聚。葉三省說好,申江說那我先回去了,三缺一大過天。


    兩人各自轉身離開,前後不到三分鍾。


    申江回到房間,心想這位葉秘書好生謹慎,也不發短訊,怕留證據?不過這麽年輕就有這樣的心機,的確可怕也的確了不起,自己是跟黃元洪關係鐵,但也不妨多踩一條船,那就先把這事辦了,留條線吧,——不發短訊有什麽?現在講證據,這個人的來路就是事實。


    這邊葉三省上了出租車,心情鬱悶。


    這是他嚴格意義上第一次以權謀私。


    哪怕那個副總經理的丈夫多麽優秀,符合調換工作的標準,都不能解釋他跟申江的行動正當性,都無法洗刷他的“罪行”:


    按照王道士的平衡理論,如果有一個人獲利,就必須有一個人失利。副總經理的丈夫能夠調到市區來,就必然會占去另外一個人的名額。甚至還有因此帶來教學質量的下降,社會風氣地影響。


    可是他在曹紅麗求他的那天,就已經在心裏做了決定。


    他覺得他對她是有虧欠的。他們認識的時候,她豔麗如花,他貌不驚人,可是她毫不在意別人的眼光選擇了他,跟他在一起,從來沒有要他買過什麽,甚至連買房,也說她可以一起出首付,一起付房貸,那麽現在,他能夠幫她一下,為什麽不可以呢?


    哪怕犧牲自己的道德和清名。


    古教授說,當官有三關難過,金錢關,美色關,人情關。


    前麵兩關,葉三省覺得自己應該能夠抗拒,可是人情關,似乎就不是那麽容易了。比如高雪皎請他,比如說古教授要求他,比如說師父安排他,他能夠拒絕?


    他不是那種鐵麵無私的人。這也可能是他一年前斷然拒絕陳路的好意,不去紀檢戰線的原因。


    當然,他也在替自己解釋,這也是為了工作。有的時候,不能總顯得自己卓異不凡,與眾不同,潔身自好要看程度,水至清則無魚,你一個人像海瑞一樣,同事會像遠離傳染病人一樣遠離你,很多工作就不方便開展,有的時候,真的需要“自汙”一下。


    到了農莊,劉成家一夥麻將激戰正烈,以前見過的那位董事長在桌,滿頭是汗,輸了不少,看見葉三省,立刻招呼葉三省替他,說葉秘書來,贏了平分,輸了算他的。葉三省問劉成家,這算不算變相行賄?再說,已經輸了這麽多了,贏是不可能的,我可不白打工。董事長趕緊補充,前麵的翻篇,從現在算起。葉三省說,你們打,我先陪老領導說說話。一桌人都笑。


    ——葉三省說的老領導自然是楊中,可是楊中三十不到,卻被葉三省口口聲聲稱為老領導。


    兩人出了包間,農莊不比城裏茶樓,有大廳,也有小廳,這裏隻有包間有空調,尋了一背蔭處叫老板搬了桌椅過來坐下喝茶,葉三省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說,他走後,寶來村唯一讓他不放心的就是那個股份,以前考慮不周,現在左右為難,幸好已經跟部分大股東溝通了,潘成奎,白天才,蔣鬆濤等人都表示願意打折或者捐贈、平價賣給以前未曾購買的村民,可是這依然不是好辦法,尤其是上次不願出錢購買股份的村民,憑什麽現在賺錢了就可以“不勞而獲”?大部分村民都可能反對,所以還需要找一個大家都接受的方法。他現在不好再插手寶來村的事,所以隻有請臨江新城二期二程副總指揮密切關*注此事,並且做出英明指導。


    楊中默然半晌,笑罵道,英明個鬼,這種事,從來都沒有絕對公平,絕對穩妥,要我看,就抓鬮吧,村民們信服這個。


    葉三省無語,卻也不得不承認,實在不行,說不定可以讓白天才試試這個辦法。


    你發覺沒有,今天是第一次請你上桌麻將,說明在他們心裏,你差不多算是跟他們平等的朋友了。楊中突然說。


    葉三省愕然:老領導心思居然在這裏。


    趕緊說那是領導們賞識。再說他們打這樣大,我的工資承受不起,一句話,贏得輸不得。楊中說這是因為你職位變了,以前你在鄉村,他們賞識你的才幹,心裏還是輕視你,現在你到了市裏,到了領導身邊,才算勉強扯平。葉三省指責說想不到堂堂縣長助理,封建思想竟然如此嚴重,我們共*產黨人不講等級觀念。楊中瞪他一眼,庸俗說是等級觀念,堂皇說,那就是理想,奮鬥……,葉三省截口說,一碗飽飯。


    兩人對看一眼,都笑了。


    一時間,葉三省有種強烈傾訴的欲望,想跟目前江城官場唯一值得信任的人,這位背景深厚,持身廉潔,充滿理想主義的“老領導”說曹紅麗的副總丈夫,說何安潮和義鋼管理層的決心,說劉成家跟他那晚推心置腹……,可是他還是克製自己,歎了口氣說我來的路上,一直在想一個問題:我這樣做的意思嗎?


    或者是說,我的目前所做的工作,有意思嗎?這是自己份內的工作嗎?有沒有違背自己的初心?這就是自己的追求?這就是將投入生命為之奮鬥的?


    當然是。楊中嚴肅地回答。我當初做市長秘書的時候,也是天天覺得自己混日子,後來才擺正態度,我給領導服務,也是工作,領導所做出的決策,影響這座城市也有我的貢獻,而且,我也向領導提過很多意見和建議,不管采納與否,至少為領導決策提供了某種思路和參考,絕對是的意義的,所以說,我們所從事的,是一種偉大的事業。


    楊縣,我沒有你那樣堂皇,我隻堅守兩點:幹事,不貪。葉三省笑,這也是一種“為人民服務”的解釋吧?


    為人民服務?當然,是為人民服務。


    楊中眼中閃過光,突然,伸出手。


    兩個年輕人用力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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