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分鍾後,江城職院的辦公室主任在校門口接到葉三省,帶著他進入行政辦公樓。


    學校還沒放假,上課時間,校外車輛一般不許進入校園。


    穀陵正在開會,辦公室主任讓他在院長辦公室等待。


    江城職院由當時江城的幾所中專石油技術學校、財貿校、農業技術學校、水電校等合並成立,在雲陽開發區剛剛建了新校區,占地近千畝,葉三省一路進來,看見的都是嶄新的教學樓,功能樓,穀陵的辦公室也是寬大豪華,遠超他以前、現在餘自立的辦公室。


    半個小時後穀陵回到辦公室,抱歉地說:“沒辦法,下午還有個會,我讓他們安排到明天。”


    葉三省趕緊說:“是我打擾……穀院了。”


    “不存在什麽打擾不打擾,你也是為馬市長著想,我畢竟,還是要一直為馬市長服務的。”穀陵坐下了,長籲了一口氣,說:“不過我看你進入角色很快嘛,昨天六中那事,我也聽說了,你做得不錯,不然就捅大漏子了。”


    “今天專門過來向穀院請教,其中就有這件事。”葉三省趁勢接話說:“有領導……就是劉市長中午時跟我說了幾句,劉市長說六中的事黃光明做不出來,是黃元洪指使的。”


    穀陵一怔,笑道:“老劉還真敢說啊。不過他現在也不在乎啥了,哪怕是周書紀,他也敢當麵背後評論。其實呢,我也猜過,黃元洪有很大的可能做這件事,黃光明能夠到六中,就是他的影響,教育局申江跟黃元洪走得很近,他們是一條線。”


    “可是,這件事既然劉市長能夠看得出,穀院你想得到,還有很多人也可以猜,黃元洪他會做這樣的……蠢事?”


    葉三省追問道。這是他的疑惑之處。


    “為了上位,有什麽……老黃的個性倒是能夠做這事的,但是這事呢,也的確太低級了。”穀陵沉吟起來:“但是換一個角度想,有些事情做成功後,你就會發現它一點也不愚蠢,反正現在都講結果,結果一出來,過程誰會去追究呢?”


    葉三省無語。


    默然半晌,把劉成家中午跟他的對話完整地複述給穀陵,請他指點。


    ——劉成家既然說了這些話可以說給馬林聽,他現在說給穀陵聽,應該算是在劉成家許可的範圍內。


    “老劉怎麽想的,我猜不到,但是他有這個想法,那對馬市長來說,是好事。”穀陵沉吟一下說,“要說整個市府裏麵的領導,我跟老劉打交道最多,人還是比較容易相處,周書紀來了後,他有些事……連帶我跟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我其實一直擔心,換了餘自立,市府兩位更不好相處。老餘是一個隻顧自己,不太顧大局的人,一聽見打牌,啥事都要放在一邊,更不用說從市府大局上替兩位主官考慮,想辦法改善關係。現在老劉主動跟你說這些,表明他又有了新的想法,你呢,就直接如實地向馬市長說吧,反正這事最終要由馬市長拿主意,我們隻能在旁邊敲敲邊鼓。”


    以前穀陵稱呼劉成家肯定是劉市長,黃元洪肯定是黃書紀,現在跳出三界外,直接叫老劉和黃元洪名字了。


    “我就是不知道如何敲邊鼓啊。”葉三省巧妙地把話題引過來,“我的職責是服務馬市長,可是我怎麽知道馬市長怎麽想的?然後跟上馬市長的思路進行工作呢?”


    穀陵認真看了葉三省一下,笑道:“固然,馬市長,我,甚至還有一些人都對你有所期待,但羅馬也不是一天就能夠建成的。你不了解馬市長,這是事實,馬市長也不可能直接對你說,我想怎麽怎麽,我對你解說馬市長的一些情況,也隻是盲人摸象,說不上全麵,也說不上深刻,了解馬市長這個人和他的工作思路,有一個過程,不是一天兩天,不是我給你說幾件事你就能夠了解,需要你自己認真觀察體會。”


    葉三省想起王道士說過,曾經教出蘇秦、張儀、孫臏、龐涓、商鞅、呂不韋、白起、李牧、王剪、甘茂等弟子的鬼穀子,一生學說精髓之一就是“揣情”“摩意”,尤其是他現在這個秘書職位,更需要具備這兩種本領,不僅是對馬林,也包括市府,市*委所有的人。


    “還有,你要明白,馬市長為什麽要換你來?肯定是因為對顧明不滿意,為什麽對顧明不滿意?肯定是對顧明的唯唯諾諾,小心謹慎不滿意,所以,你就要反其道而行之,事到臨頭須放膽,遇到事就要勇敢去做,就像六中的事一樣。不管對錯,先做了再說,論心不論跡。”穀陵篤定地說:“隻要你做,馬市長絕對會支持你,哪怕做錯了,馬市長也會為你兜底。”


    “明白了。謝謝穀院。”


    葉三省用力點頭。


    劉成家和穀陵都這樣說,那麽,馬林對他的期待應該是跟顧明不同的表現,所以,他以後一定要做一個過河卒子,勇往直前。


    “我想……我覺得……我認為六中那件事,黃元洪可能還有另外一種想法,他可能認為馬市長想不到。”葉三省突然小聲叫了起來:“馬市長想不到不是因為……智商,而是因為信息。如果顧秘書以前沒有主動給馬市長提供更多的信息甚至八卦小道消息,那麽馬市長很可能連黃光明是誰,怎麽到的六中都不知道,所以不可能想到是黃元洪那裏去。”


    穀陵目瞪口呆。


    是有這種可能吧?


    可是,葉三省怎麽想得到?


    顧明肯定想不到,可是自己也跟馬林同事了三年,自己不也沒有想到?


    那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自己這個秘書長過去三年的工作,是不是也不太合格?過去的三年,他是不是也沒有向馬林提供更多工作相關的信息和工作之外的信息呢?


    “你為什麽會這樣想?”穀陵實在忍不住好奇問。


    葉三省尷尬地一笑,他自然不能告訴穀陵是古教授得知他成為市長秘書後,專門又發了一個關於秘書的文檔給他,裏麵有他對於秘書和領導,以及秘書和領導互相關係的認識。


    古教授說秘書不僅僅是領導工作上的助手,而且,還是領導權力構架中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甚至可以說是領導身體,思想的一部分,是領導可以伸放出去的手,是領導可以看到更多的眼,是領導可以四處遊走的耳,是領導靈敏的鼻,是領導發布特殊言論的嘴,——這些文縐縐的語言費了葉三省很多心思去理解。


    但是關於領導這一節,葉三省認為古教授說得非常有理。


    古教授說,其實像市長這樣的領導,尤其是像馬林這種外來幹部,潔身自好,很多時候處於一種盲區。有些眾周所知的事他聽不到,很多傳言和說法到不了他的耳朵,不是他不想聽,而是沒有人說給他聽,所謂高處不勝寒,就是這個道理。首先是能夠接近他的人並不多,有資格跟他說這些消息的人也不多,而且他們會因為各種原因,選擇性地傳遞信息,最後領導得到的信息並不完整。當然,任何一位領導都有他的渠道了解情況,但是一般情況下,這個工作還是應該秘書來做,因為秘書天天跟隨領導,比任何人都方便把信息直接傳遞給領導,如果秘書不做這個工作,那就不完全稱職。


    古教授由此開始鼓勵葉三省,事出突然,江城情況特殊,葉三省不用像一般秘書那樣,先要考慮取得領導的信任,再“放肆”,葉三省不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應該直接給市長提供大量的信息,甚至不用去考慮領導的喜好和厭惡。


    因為秘書是領導的重要信息源,反過來,領導聽到的大部分信息,來自秘書,很多人想把某些信息傳遞給領導,就必須通過秘書。——葉三省想到劉成家、蔣爾雲他們或者直接或者委婉,實際上都是這個目的。


    古教授又說葉三省現在這個位置相當重要,肯定會有很多人討好接近,這些人最終原因,還是希望通過秘書向領導傳遞某種信息,影響領導的決策。也正因為如此,做為領導秘書,首先就得對任何人和事做出自己的判斷,對接收到的各種信息進行選擇處理,盡量客觀,準確地把信息傳遞到領導那兒,不至於誤導和影響領導做出某種不準確的判斷,說什麽,怎麽說,這都需要認真的思考,這種工作很微妙,也很困難,超過量子物理,如果完全明白而且能夠運用自如,差不多就可成為一個合格的秘書,但是現階段,葉三省還不存在,還可以消費他的“童言無忌”。


    葉三省差點被這段話繞暈了,想了很久,才理解古教授的意思應該是這樣:對於一般的官員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寧可不說,也不可說錯,失察比說錯的責任輕得多,但是秘書很特殊,秘書跟領導的關係超過任何其他官員,應該盡量多地把信息傳遞給領導,讓領導獲得更多的信息,哪怕你明知可能會說錯,也不用擔心。“有心之得,雖善不賞;無心之過,雖惡不罰。”“因為錯誤,所以生動”,應該相信馬林的人生經驗和政治智慧,他會輕易看出一位才到市府幾天的秘書的用心,這樣的話,說錯比不說更能加重葉三省在他心中的份量。


    幾千字的文檔,葉三省最後總結核心就是一點:向領導打小報告。


    他知道這並不愚蠢,是對領導的表白與投靠,幾乎沒有領導會不吃這套,就好象很少有女孩兒會嫌惡肯放下自尊來向自己表白的男人,當然,也可以說得堂皇一點:為領導提供盡量多的信息。


    所以剛才受到穀陵啟發,葉三省突然就想到了這一點,不然,無法解釋一位市*委副書紀為什麽會使用這樣低級的招數。


    當然,黃元洪這樣做還有一個更大的依恃:周仲榮對馬林不對付。


    “我是受穀院你啟發的啊。你說有的時候,做了比不做好,哪怕做錯。”葉三省半真半假地回答:“如果黃元洪也是這樣想的話,他就敢,先做了再說。一旦成功,有可能獲利巨大,即使不成,再退一步,馬市長了解幕後指使,又能怎麽樣呢?甚至連黃光明也動不了,黃光明可以解釋他是一番好心,難道歡迎領導隆重一點也是錯?”


    “那倒也是。”穀陵頜首,“黃元洪不想到退路,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穀陵您也是新官上任,感覺怎麽樣?”


    葉三省換了一個話題。


    他來穀陵這裏,就是想求一個指導,剛才穀陵的指點,加上劉成家的話,再加上自己剛才想到的,他覺得不虛此行,心中大定。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等級的地方,同樣也是官場,官場之中,自然就權力鬥爭。我以為離開了市府,可以輕鬆一些,可是學校也不是世外桃源。”穀陵苦笑,“實話跟你說吧,我跟肖書紀關係不太好。”


    江城職院以前是肖敢負責,書記院長一肩挑,現在穀陵來了,肖敢就隻做他的書紀的工作,院長的工作自然交給了穀陵,其中最重要的人事權和財權歸了穀陵,肖敢自然心裏不舒服,這幾個月來,處得磕磕絆絆。


    肖敢以前在市*委工作,做為組織*部副部長,覺得自己資格老,跟穀陵也算熟識,關係還過得去,現在卻是如同陌路,除了必要的工作,絕不見麵,都是讓下麵的人交接,穀陵考慮的是全院工作一盤棋,肖敢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又是黨委書紀,他還真沒辦法。


    “穀院啊,學校再怎麽大,再是新學院也就這麽一個圍牆內的人和事,不像我們市府,那是要麵對三區三縣,向上還要麵對省*委省正府,所以我勸穀院,不用把市府那套鬥爭思維搬過來,要不你找個機會請肖書紀喝個酒,交交心,達成共識,絕對天下太平。”


    葉三省半真半假地建議說。


    高岸為穀,深穀為陵,穀陵雖然在正府機關呆了近三十年,又做了幾年正府秘書長,其實城府不深,性格爽直,又對葉三省有舉薦之恩,所以葉三省才能夠直接來他的辦公室請教,所以現在也能夠借著開玩笑勸說。


    “共識?”穀陵笑容收斂,表情慢慢嚴肅起來,沉吟著說:“是個方向。那我好久嚐試一下。這麽別扭著,不是個辦法,我先做個姿態又不掉架,小葉你這建議好。”


    “那穀院獎勵我一幅字吧。”


    葉三省笑道。他剛才等候的時候就看見了辦公室旁邊的等候室居然擺了一個書法桌,紙筆墨硯齊備,——也隻有新修的學校才這樣寬敞霸氣,想想市*委大樓那麽重要的幾個部門,擠在一幢六樓舊樓裏,有的副部長都沒有單獨的辦公室。


    “好。”穀陵略一怔,爽快地答應道:“我的書法是有傳承的,以前不敢張揚地寫,怕別人求字,現在到了學校,可以放開一些了,但還是有些擔心,不是那個人不敢寫,小葉你不存在,你想寫幅什麽字?”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作者題外話】:大章送上,有一些理論在其中,值得咀嚼。訂閱又是新高。還有打賞。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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