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陳路在他那間臨時辦公室裏,也在考慮的是這次任務的最終目標。


    紀委辦案,越是到高層,越是目標明確而單一,不像基層,案子辦到什麽程度一開始都沒有底,所以常常一查就是一個窩案,拔出蘿卜帶出泥,貪官們一個吐一個,越牽越多,甚至有的貪官一進去狂吐狂咬,不管是心理防線崩潰還是主動使用烏賊戰術,有些時候交待痛快得讓辦案人員都目瞪口呆,不得不馬上向上級請示如何收場。


    他們這次特別調查組目標肯定是王援朝,但這是明麵上的目標,實際上,根椐他們前期掌握的線索進行梳理分析,他們懷疑江城市*委書紀刑宇很可能卷入其中,而刑宇因為是科技幹部,一直很受省*委書紀顧紹毅的賞識,這就是麻煩之處。


    這就是他必須采取小心謹慎,步步為營的策略,有一分證據再往前走一步,不能像其它案件那樣可以勇猛突進,直搗黃龍。


    二十歲到三十歲的紀檢幹部,就像是堂吉訶德般的勇士,挺槍躍馬,環顧四周,總能找到一樣的戰士們,可是到了四十歲後,那些鋒芒和勇氣收斂隱藏,變成了神秘的刺客,左右一瞥,房梁之上中有自己,即使有同伴也不暴露,——工作的時候更講究方式方法。


    何克平有一次開會時給大家做了一個比喻,說我們辦案,好比是一場渡江戰,我們隻要順利過江,紮營,站穩,有了陣地,基本上就宣告了這場戰爭的勝利,但是對手不會這樣坐看我們前進,他們會半渡而擊,會凶猛把我們逼下水,而那些狡猾的對手,不會平庸地在各處渡口分配兵力,嚴防死守,而會老練地屯駐重兵於二線,等待我們渡河,再迅速出擊,以雷霆之勢將我們擊敗於立足未穩之際。


    具體到江城,那麽王援朝的行為就有些草率和魯莽,比如他兒子竟然去打一個毫不重要的葉三省,難道不應該悄悄地嚴防,等待時機一擊而中嗎?


    那麽,是因為王援朝覺得他身後還有刑宇,不惜自己衝到了第一線?


    或者,王援朝背後還有杜士誠?


    杜士誠是今年年初才到省紀委上任的副書紀,也是陳路心中的一處隱痛。


    實際上,陳路以為,這個職務應該是他的。


    省紀委書紀何克平,曾經跟他談過話,隱約地征求過他的意見,雖然,當時肯定是官腔,而官腔這東西,是經過數十年,甚至是數百數千年傳統文化積澱的精華,它和算命先生的語言差不多,事前聽起來給人以希望,事後又總是能自圓其所。但是按照官場慣例,這幾乎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同時,這個提拔對於陳路來說,也是水到渠成,理所當然。


    因為他的資曆,因為他的個人能力,因為他的操守。


    對於很多紀委官員來說,需要時常把一位紀委幹部的規章準則掛在嘴上,放在心裏,提醒自己在行動上要循規蹈矩,不可逾越,而對於陳路,這些規章準則似乎就是對他個人生活和工作的總結歸納,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是一種標準。他開始參加工作,就在基層紀委,幾十年來,從來沒有離開紀委這個係統,對於很多官員來說,是我以紀委工作為榮,而對於陳路,他所有工作過的紀委機關,都以曾經有這樣一位優秀的紀委幹部為榮。所以,他能夠一步步前進,最後被調到省紀委,所以現在,當他幾乎要成為天花板幹部時,還有希望得到一生中很重要的一次提拔,但是最後,這個職務卻給了杜士誠。


    春節過後的一天,何克平召他談話,雖然不是特別激動,陳路還是做了一些準備,湊了幾句感謝的話,但是,一進辦公室,從何克平的臉上表情,就差不多完全讀懂了所有的變化和結局。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反而突然平靜下來。


    官場中的提拔,一直是這樣,越是名至言歸,理所當然,最後越有可能是水中撈月,陳路歎了口氣,這一次卻是自己遇上了,滿心淒然。


    “老陳,你要有思想準備……同時,也要顧全大局……”省紀委書紀的聲音,是一慣的平和,聽在陳路耳中,卻破裂得像一根舊鞭子。


    談話套路而簡短。這個時候任何安慰都無濟於事,任何情緒都隻有自己消化。彼此都明白,彼此的目光一碰即閃,象磁極相同的磁鐵。


    何克平沒有給他任何一句解釋,這本來也不需要,官場之中,這種情況比比皆是,除非非常特殊,沒有任何一次職務調整需要領導給出理由。


    整個過程中陳路表現得中規中矩,一點異常情緒也沒有表現出來,但他的心中,暗暗開始堆砌悲憤:他不在乎這個省紀委副書紀,但是為什麽會是杜士誠!


    雖然沒有什麽真憑實據,但省紀委這兩年接到那麽多反映這位前青州市*委書紀、現省質監局長在青州酒業改製中以權謀私,還有緋聞,雖然暫時沒有真憑實據,但不是把他從市*委書紀的職務上調任了嗎?這應該何克平向省*委書紀顧紹毅交換意見的結果,可是現在,卻要把他調到省紀委副書紀這樣重要的位置來,這到底為什麽?


    這是命運開的玩笑?或者,這本身就是命運?


    思潮在他的胸中洶湧,但他一直控製住自己,他的疑惑他的悲憤,就像俠士的那把名劍,平時藏在鞘裏,非到必要時不出鞘見刃,而拔刀必誅腐惡。


    陳路帶著鬱悶的心情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平靜如亙。


    然後,他把關於杜士誠的材料封存在第一監察室,卻存在了自己心裏。


    然後,他不自覺地搜集整理杜士誠,青州這方麵的材料,至到他發現了杜士誠十年前跟王援朝的某種交集,當時兩個市*委書紀為了同一個項目“共襄盛舉”。


    然後,他不斷地推動對王援朝的再次偵查,最終何克平向顧紹毅匯報後,得到了省*委書紀的同意,他們來到了江城。


    所以這一次,不僅是一次重要的工作,也是他自己的一場捍衛之戰,至少,在心裏,他是這樣認為的。


    甚至,這可能是他紀檢工作一生最後的一個句號,他希望畫圓這個圈。


    雖然困難重重,但是陳路心裏卻鬥誌更強,他覺得現在就像是兩個台球高手對峙,誰先控製白球過界,誰就掌控了大局和勝負,可是,契機在哪裏?


    他想到了葉三省,這個莫名其妙進入調查組的年輕人,罕見的成熟和思考,或者,這就是他的契機?


    他的辦公室門被敲響。


    然後,葉三省推門進來。


    “陳主任,我想去見一個人。”


    葉三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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