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甜無夢。


    即使是驚心動魄的一天,這麽多年養成的生物鍾還是頑固地讓葉三省清晨醒來。


    打開手機,有幾條短信,是楊中,尹先發和曹紅麗的。


    葉三省沒有理會,起身洗漱完畢,坐到桌前開始寫投訴材料,然後下樓早餐,再回到房間,一看時間差不多到上班時間,才開始處理今天的工作。


    他給尹先發,楊中打電話,簡短說了昨天的情況,也說了今天的計劃,上午向文化縣公*安局法製科和縣政法*委、縣紀*委遞交投訴材料,下午到江城向市局法製處、市紀*委、市政法*委遞交投訴材料,至於晚上跟曹紅麗看看電影回到房間抱到一起尋找安慰,這就不用匯報了。


    尹先發支持,也理解年輕心裏的屈辱和憤怒,楊中遲疑一下,委婉地說,他是支持投訴,但是要注意態度,不要再激化事態,他也會代表臨江鎮正府跟公*安局交涉一下,對昨天事情如何處理。


    ——楊中昨晚給劉成家打電話時說他準備以後帶著葉三省,當時是為了說服常務副市長,事後一想,這還真行。所以他不希望葉三省這事鬧得太大,影響葉三省以後的工作,也影響他的安排。


    然後葉三省才給高雪皎,曹紅麗,易老色他們打電話。


    高雪皎說昨天調查組現身,整個江城官場都知道是衝著王援朝來的,都等著看王援朝如何應對,哪知道王援朝第一個行動竟然是讓兒子打人,大家都說王援朝老糊塗了,不過葉同學你也出了大名,這下整個江城官場都知道有你這麽一號人物了。又說曹紅麗那邊是他告訴她的,他覺得她應該知道這事。還有,這事他們報社打了招呼,不要輕易介入,更不用說采訪報道,問了葉三省下午要去江城,說那晚上小聚,為他擺酒壓驚。


    易老色說老板,不是物管公司的老板,而是地產開發公司的老板找他談了話,讓他想辦法勸勸葉三省,沒有必要跟三森藥業為難。他現在才知道他老板的老板的老板原來是三森集團的董事長林武。


    葉三省說他也是現在才知道,先不用管,好好幹好你的工作,其它事,看情況再說。至於為難三森藥業,他還沒有這個能力,他隻是無辜被卷進去了,林武他們再問你,你就這麽回答吧。


    曹紅麗一接通電話就哭了起來,葉三省哄了好幾分鍾,才讓她情緒平靜下來,說他沒事,又沒犯法,隻是協助調查,而且下午就回江城。


    安撫完畢,覺得該打的電話都打了,王道士和古教授下午再打,葉三省退房離開,先到街邊打印店複印了材料,然後到縣醫院做了一個傷勢鑒定,再到縣公*安局,已經九點半。


    走進四合大院,葉三省努力讓自己做到情緒平靜,進入行政樓前,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昨天呆了好久的二樓那間辦公室。


    問了工作人員到了三樓法製科,一間十多平米的辦公室,擺了兩間辦公桌,葉三省進去報了身份,姓名,事由,兩名工作人員表情認真起來,開始詢問。


    葉三省把昨天在治安二隊的遭遇說了一遍,說到自己被打,表情平靜,語氣從容,兩名工作人員對看一眼,一人說,我去請我們科長來。起身出門,片刻,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跟著進來,介紹說是法製科科長田崗。


    葉三省隻得複述一遍自己的遭遇,末了遞上自己的投訴材料,以及傷情鑒定和幾張相片。


    田崗接過翻了翻,說:“輕傷啊。”


    葉三省心裏怒火升騰,忍不住想說“我是不是要感激他們下手不夠重”“輕傷就不是傷了”,終於還是平靜地說:“是的。”


    田崗遲疑一下,說:“我打個電話先問一下。”


    掏出電話打過去,說:“對,有一個你們的投訴,你過來一下。”


    電話那邊似乎在推托,說在辦案,田崗有些不耐煩,說:“你來不來,不來就算了。”


    掛了電話。


    幾分鍾,張先進就出現在門口,一看幾人,就笑道:“我猜就是,果然是。”


    進來坐下,對田崗討好地一笑,說:“最近真的忙啊,又都是局長一竿子捅下來的事,比如這位葉兄弟,實在沒有辦法啊。”


    葉三省心想這位治安中隊的中隊長,其實是一個玲瓏人物,這番話看似在解釋忙,解釋他剛才推托,實際上解釋葉三省投訴這個案子是局長親自安排的。


    田崗板著的臉果然鬆馳下來,說:“既然投訴到了你們,總要叫你們來問一下,這個情況屬實不?”


    把材料遞給張先進,張先進一目十行幾下掃完,嗬嗬笑著說:“這個事呢,肯定是有的,昨天我們接到報警,自然要把人帶回來問一下,最後也把人放了,當然處理意見還要等一下。至於這個……葉同誌說到打人這個情節,我就不知道了,我隻問詢,然後又出去調查其它案子,並不在場,我也隻有回去問一下再來答複。葉同誌這個投訴嘛,我看……田科長,這樣吧,我跟他單獨交流一下,能否協商一下?”


    田崗遲疑起來,葉三省無法忍受,怒道:“我不跟你單獨交流,我是按正規程序投訴,隻希望給我一個公正的回答。你是中隊長,輔警打沒打人你不知道?你不同意他們敢動手?田科長,我是來投訴,並不是要跟他當麵對質,情況是否屬實,應該你們自己調查確定,我把材料交到這裏,我先告辭。我還要去紀*委和政法*委。”


    張先進急了,說:“老田,你還不相信我?就讓我們單獨溝通一下,有什麽誤解當麵解決,何必讓你們辛辛苦苦來查,讓局領導費心?再說又是在你們法製科辦公室,你讓老吳他們就等在門外,有什麽動靜秒秒鍾的問題,如何?”


    田崗點頭說好,對葉三省說:“那你們就在這裏溝通一下,最好當麵解決。”


    起身帶著兩位工作人員出去,把門關上。


    葉三省看著張先進冷笑道:“沒關係,我不害怕,你要威脅我,甚至可以重新把我帶回你們治安中隊去毒打,隨便你。”


    “哪可能。你把我們人民警*察想成什麽人了。”


    張先進表情奇特地笑笑,然後,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駭人動作。


    他站起身,走到葉三省麵前,單腿跪下,雙手抱拳,表情嚴肅地說:“葉兄弟,我誠懇向你道歉。如果以前有什麽對不起的地方,請你原諒,我們一起把它忘記,向前看。如果兄弟覺得需要什麽補償,盡管開口就是,我一定盡力辦到。”


    葉三省楞住,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說:“我不明白你現在在做什麽,也不明白你的用意,但是你想要讓我不投訴,這不可能。”


    “我不是怕你投訴,要是怕昨晚就不讓你走,要道歉也不會等著留到現在,而是怕這事鬧大,大家都收不了場。”張先進表情依然誠懇:“真的,葉兄弟,聽我一句勸,多少人像你一樣,受了委屈就要投訴,就要打官司,最後勞民傷財,也許有用,可能大部分時間都沒用。因為我們是一個整體一個部門,就算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我最多是個替罪羊,可是很多領導就會因此受到影響,甚至職務不保,所以他們也會保我的,最後我還是無事,最多換個崗位或者受個處分,何必呢?是不是。”


    “處分一個替罪羊也好。”葉三省說,“你最好先站起來。”


    “處分我,你也不好過。”張先進認真地說。


    “果然還是威脅。”


    “我隻是說實話。除非你能夠把所有的人都送進去。”


    葉三省歎了口氣,突然問:“像昨晚那樣的事,我在關押室也好,辦公室也好,如果是冬天,也那樣呆一晚?”


    “是的。”


    “不怕冷死?”


    “不可能冷死。”


    “意思凍出病也是活該?”


    “會送醫院。”


    “明白了。你也應該明白,我是一定要投訴的。也不接受你的道歉。”


    葉三省放低了聲音,表情堅決地說。


    張先進依然沒有起來,表情也沒有變,苦笑著說:“我就知道你是這個性格,葉兄弟,我佩服你。好,我不阻攔你,你要投訴盡管投訴。我今天的道歉僅代表我個人。我對手下管束不嚴,讓葉兄弟吃了苦,我不求原諒,隻求葉兄弟將來某一天需要我張某人的時候,叫一聲,立刻到。也希望葉兄弟將來某一天,在這件事上能夠包容我的時候,包容一下。”


    再次雙手抱拳作揖。


    葉三省冷笑:“你還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說過,馬車不走的時候,我不會責怪車,我跟你有什麽過不去的?我不會為難你。就這樣吧,我下麵還要跑幾個地方。”


    走出公*安局,葉三省心裏滿是鬱悶:這都什麽事,什麽人啊!


    可是馬上,他就明白是什麽人了。


    出租車上,高雪皎的電話打了過來,說:“葉同學,我想過了,這應該不是你幹的,但是事情複雜了。”


    跟著告訴葉三省,今天一早,就有人在網上發貼,自稱是臨江鎮工作人員葉三省,昨天被前市*委書紀、現人大主任王援朝的兒子王科帶人闖進鎮正府毆打,文化縣公*安局不辯是非,抓進治安中隊嚴刑逼供,最後在省領導的幹涉下才放出,所以決心向黑惡勢力、腐*敗官員做鬥爭,麵向全社會征求王援朝及其爪牙的違法犯紀線索。留了葉三省的電話,電子信箱。


    不僅是在江城,在全省,全國很多著名的網站和論壇都發了貼子,輿論正在發酵,他也是剛得到的消息。


    葉三省目瞪口呆:這又是什麽事啊!


    反應過來,剛剛張先進出人意表的行為,肯定是因為他是警*察,獲得信息更快,知道這下事情複雜了,先下個小,想辦法獲得葉三省的包容,把自己摘出來再說。


    跟著楊中的電話也打了進來,問網上貼子是怎麽回事。葉三省趕緊聲明跟自己無關,他也是剛才才知道。楊中在電話那邊歎氣,說我勸過你,現在事情鬧大了,很難掌控局勢了,我這邊是縣*委在問怎麽回事,馬上要回複。


    問了葉三省在哪裏,說他馬上過來跟他匯合。


    跟著尹先發也打了電話。


    葉三省站在縣紀*委門口,不停地接電話,遲疑著是先進去遞交投訴材料,還是等著楊中,這時,又一個陌生的江城座機打了進來,葉三省接了電話:


    “葉三省是吧?我們是江城市刑警支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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