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三省轉頭往門口望去,卻不見刑宇。


    隻有一位清秀斯文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葉三省不僅在電視上見過,上次張省長現場辦公也見過,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張子高。


    張子高門口這麽一站,麵向門口的官員都看見了他,都一齊停止了動作,站直身子,跟著其他人也受到影響,一瞬間,整個活動室都靜了下來,隻聽見乒乓落在地上輕輕的聲音。


    張子高衝大家笑笑,點點頭,往旁邊一讓,大家隻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兩個人從門口走進。


    當先一人,頭發油亮,西裝革履,氣宇軒昂,正是江城市*委書紀刑宇。


    跟在他身後一人年約三十,也是西裝革履,矜持不凡。


    他們一進來,大家都看著他們,迎了上去,卻前後有序,並不混亂,葉三省跟在眾人身後,看著表情儼然的眾人,心裏一震,這就是官威。


    上次見到刑宇,是跟在張省長車後,就跟普通的官員見了領導沒有什麽兩樣,臉上帶笑,注意力全在張省長身上,毫無鋒芒,也不可畏,可是現在這樣這麽一站,一掃眾人,也不說話,卻自有一股威勢迫人。


    袁方來本來坐在椅子上,看見張子高已經明白,站起來,走兩步,剛好迎著刑宇,兩人握手,刑宇滿臉帶笑說歡迎袁局來江城指導工作,袁方來說又給刑書紀添麻煩了。


    他倆級別一樣,一人是地方諸侯,一人是中樞要員,實力各有秋千,也算相當,刑宇是地主,自然要擺出熱烈豪爽架式。


    刑宇又跟陳天雲握手,說了一連串的排比句感謝這位傑出運動員對家鄉的關心和奉獻,說以後回家一定要說,他有空必定跟他打球吃飯。


    跟著一幹乒乓聚會選手上前跟書紀見麵,大多是刑宇部下,某個單位的負責人,某公司老總,還有一位作家,一位書法家,基本上都是刑宇熟悉,見過的人。


    刑宇握了幾人的手,舉起雙手說,我們就先不內部交流了,不然冷落了貴賓,我先跟袁局長打一局。


    轉頭不忘照顧陳天雲,說你是專業,我今天就不班門弄斧了,改天再請教。


    脫了西裝外套遞給一旁的張子高,接過身後那位年輕人給他選的球拍,跟袁方來進了比賽場,練了幾個球,然後宣布開球,袁方來先發球。


    刑宇穿的皮鞋西褲,自然不是為了來打乒乓的,但是這麽上場,又顯得對客人的重視,袁方來也沒脫外套,所有的人自然都圍在擋板外助陣。


    刑宇球技竟然也不錯,乒乓也果然是全民參與的一項運動,每個人都可以打幾下,兩人比分交替上升,到了九平後,袁方來連得兩分,拿下比賽。


    刑宇帶頭鼓掌,說省上的領導果然水平就是高,袁方來笑著說承讓,書紀放水,暗箱操作。


    刑宇把球拍遞給年輕人,接過張子高的外套穿好,對袁方來和陳天雲說,兩位省領導來江城指導工作,本來應該全程陪同,但是兩位也理解,別人春節是放假,我們春節是打仗,今天他這個書紀還有相當重要的任務,上午拜完了江城退休老幹部的年,接下來要去省城拜年,所以今天就陪不了兩位貴賓了。


    袁方來和陳天雲都說理解。


    刑宇召喚穀陵,穀陵早就等候在一旁,——剛才刑宇進來,他可以第一個上前迎接,但是放慢腳步讓袁方來他們走在前麵,他一直站在刑宇不近不遠的地方。這時趕緊上前。


    刑宇指著穀陵說馬市長也出去拜年了,兩位貴賓今年就交給你了,給我照顧好,出了問題拿你是問。


    穀陵響亮地回答保證完成任務。


    刑宇又指著身邊的年輕人說,王科你們認識吧,他也喜歡打球,你來安排。


    穀陵點點頭,說王總早就認識了,我們市的優秀青年企業家。


    刑宇點點頭,又對眾人揮揮手,轉身出門。


    眾人送到門口,袁方來和陳天雲,穀陵,王科送到稅務局大門口。


    回來大家繼續捉對廝殺。


    穀陵給王科安排對手,王科笑著拒絕,說他先看看,想打的時候自己找對手,穀陵回來在葉三省旁邊坐下,問葉三省認識王科不,是前前市*委書紀王援朝的兒子,海歸,這幾年在江城做生意風生水起,有名的青年企業家,前不久才被省裏評為優秀青年興業帶頭人。


    葉三省自然不認識,可是居然由刑宇帶他來放在這裏,自然是想讓王科通過這個乒乓聚會認識更多的江城頭麵人物,增加感情,有利於以後的商業活動,看來刑宇跟王援朝關係匪淺。


    突然想到當年中美建交,就是從乒乓球開始的,看來乒乓外交的傳統大家一直保存著,尹先發希望自己通過這次聚會認識一些人,王科也希望這次聚會建立更多的人脈,而刑宇真正來這裏跑一趟,固然是“省領導”來了,也是希望通過乒乓建立某種特殊的聯係和渠道,需要的時候可以向上傳達江城的信息和要求,甚至袁方來今天專門跑到江城來呆這半天,為級別權力遠低於自己的陳天雲站台,也是因為乒乓,那麽,自己該怎麽做呢?


    主動出擊,到處混臉熟,要電話?那肯定是不行的,王道士早就教導過他,很多關係,都必須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不說勢均力敵,至少你得有一些可供對方可交換的力量。


    還有一點最重要的,王道士說過,與大人物交往,就會產生自己跟大人物是一個層次的感覺,這是非常錯誤的。所以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和冷靜,隨其自然,不用強求一次就要認識所有的聚會人物,跟所有人建立關係,至少,自己“認識”了穀陵,正府秘書長,已經大賺特賺了。


    穀陵收拾他的東西,說小葉你先坐會,我過去陪袁局和陳主任,這是書紀特別交待了的。


    葉三省看他仔細地把他那漆都磨損得差不多、膠麵也禿了的球拍包好放進運動袋,忍不住問,這塊球拍有什麽意義嗎?


    穀陵笑了,說年輕人就愛多想,這裏一半的人球拍都有來曆,通過陳主任可以要到幾乎所有國手的簽名,但簽名的球拍一般都不會使用,會保存,但國手也會送一些使用過的球拍,但他這塊都不是,就是純粹因為他喜歡打乒乓,所以一直就用這一塊,用順了手。


    突然間,穀陵仿佛想到了什麽,看著葉三省說,我這不是敝帚自珍,而是一種對自己的提醒。小葉,有些東西,比如衣物,比如器具,比如一塊新球拍,剛買的時候嶄新,使用很小心,很愛護,隻怕它汙損,但是用久後,難免陳舊破損,你就會漸漸不在乎它了,隨便丟放,這就會更加加快它的汙損速度,很快就不能使用了,這個道理,跟我們做工作的心思,做人的品性其實也是一樣的。


    葉三省怵然一驚。


    這是明白無誤的指導了!


    秘書長,我一定會記得你剛才說的話的。他沉聲說,目光堅定,表情認真。


    穀陵笑笑,往袁方來那邊走去。葉三省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反省自己這一陣的行為,這一陣的工作,是不是放鬆了自己的某些原則,有些為達目的逾矩了呢?


    比如使用錄音威脅王洪九?比如一門心思想找到門小文的破綻?


    甚至在船管站包括辦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培訓班?


    因為在水廠事件中做得不錯,一門心思想保持自己在楊中,尹先發心中的能幹印象,遇到問題就想盡辦法解決,有時甚至不惜使用一些非同尋常的方法,這是不是像穀陵說的,開始小心愛護,慢慢就不在乎了?


    或者,他那些所謂自作聰明的辦法,別人不是沒想過,隻是怕擔風險或者其它原因,沒有說出來沒有去做而已,並不是他比別人聰明比別人能幹!


    葉三省的心收緊了,雙手捂臉,伏在腿上。


    晚上在四季酒店的宴會廳要了最大的包間,穀陵主持,主賓自然是袁方來和陳天雲,陪客身份相等的太多,起碼有七八個局長,光是推讓座位就花費了二十分鍾,葉三省自然等大家坐定後才忝陪末座,尹先發因為關係特殊坐到了陳天雲身邊。


    葉三省左手坐了一位胖子,臉色陰沉,似乎對於這個座位安排不滿,右手坐的是王科。他數了一下,這一桌一共二十四人,隻有一位女士,是陳天雲的妻子。


    酒是名酒,抱了幾件放在牆邊,在座的一位老總讚助,這位老總在開南新區投資建了一個生物食品公司,剛才穀陵特別介紹並感謝,袁方來說以後可以來讚助我們機關事務局的乒乓賽事,老總立正舉報宣誓,說一定聽從袁局的安排,隨時召喚。


    二十四人大部分都是熟人,每年初三基本都會參加,隻有葉三省,王科幾位是新人,穀陵扮演了一位稱職的秘書長,介紹每個人都熱熱鬧鬧,包括葉三省,介紹說是他親自發現的一員猛將,直接避開尹先發和陳天雲。


    葉三省站起身,自覺不夠資格對諸位抱拳或者合什,隻好鞠了半躬。


    坐下後心裏充滿對穀陵的感激,也充滿對尹先發和陳天雲的感恩。


    他明白,肯定是尹先發特別打了招呼,所以陳天雲才會事先對穀陵說,不然穀陵不會輕易對一位普通的鄉鎮工作人員這麽親熱,甚至專門給他講點道理,他隻是不明白,尹先發為什麽會這樣對他?


    他跟尹先發非親非故,就是這幾個月因緣際會交道多了些,工作被尹先發賞識,但也用不著這樣把寶貴的政治財產傾囊相授啊,仿佛托孤一樣。


    想到“托孤”這詞,心裏一個格登,莫非尹先發要退了?


    一想他的年齡雖然不小,但是距離退還早吧?鎮正府領導裏要退的人不少,像社事辦主任劉強,人大主任鄭見銀,甚至書紀吳誌奇都快到點了,但尹先發不會退。


    但是萬一有什麽事呢?比如尹先發犯了錯誤?或者職務要進行調整?


    葉三省在心裏叫:尹主任不能動。


    現在鎮正府班子成員裏,尹先發和楊中是最欣賞他的兩人,楊中身為鎮長,麵對的人和事更多,層麵更高,尹先發注意力更多在內部,跟葉三省接觸更多更直接,包括葉三省現在正在做的鎮正府環境全麵改造提升的方案,需要尹先發大力支持,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閃腰。


    心想下來一定要問個清楚。


    穀陵首先請省領導袁方來舉第一杯酒,然後是陳天雲,自然當仁不讓地舉了三杯酒。


    接著是自由出擊。


    一桌登時秩序混亂,大部分人都舉著杯匯集在兩位主賓身邊排隊,葉三省自認份量不夠,不敢搶先,舉杯先向旁邊那位陰沉著臉的胖子舉杯,胖子笑著回應,兩人碰了一杯,再轉頭向身邊的王科舉杯,王科端起灑杯起身離座,向對麵的簇擁著的人群走去。


    這是毫無疑問的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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