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興衝衝地趕到靈湫寺,哪知道王洪九親自替他沏了一杯功夫茶後,第一句話卻說:“左兄弟,哥哥有難了,兄弟你要救哥哥一下,替哥哥拿個主意。”


    左文嚇了一跳,趕緊說:“王總言重了。王總有什麽要我做的,盡管吩咐。”


    王洪九把自來水公司想收購他的水廠,因為價格談不攏臨江鎮正府出麵打壓他,現在成立了環境整治專項工作組,主要目標就是衝他來的,今天上午發了最後通牒,要求整改,不整改就關門的事件過程說了,表示他現在走投無路了。


    左文皺起了眉沉思。


    他首先想的倒不是水廠這件事,而是王洪九這個人。


    他當然對這位從江邊崛起的社會大哥有所了解,知道跟這些人交往要保持距離,尤其是上次在這裏喝茶,討論股份時,王洪九隨便就把一些官員的名字掛在嘴上,他在心裏就提醒自己必須戒備這個人。


    做為金融行業重要原則之一,就是保守秘密,一個不能守口如瓶的人,絕對不是一個好的合作者。如果他們證券公司真的要推王洪九的九宏集團上新三板,肯定有很多桌下交易,他怎麽能夠安心跟這位九宏集團董事長討論到那些不能讓人知道的商業秘密?


    現在王洪九突然拋出水廠這麽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事詢問,看起來是真的,但王洪九肯定隱瞞了很多,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該怎麽做?


    他歎了口氣,直接拒絕顯然不是一個好辦法。


    “勾兌啊。”他笑道:“以王總的關係,江城沒有辦不到的事吧?何況一個小小的臨江鎮。再說臨江鎮是王總的老家,熟人熟事,我絕不相信連這件事都搞不定。”


    “搞不定。”王洪九嘿嘿一笑:“叫兄弟看笑話了。我們走江湖的人,講究三硬,官麵上的靠山硬,道上的關係硬,本身能耐硬。後麵兩種哥哥不是誇口,在江城算趟得過去,官麵上那就不好說了,尤其是現在的臨江鎮鎮長,背景很深,是以前馬市*長的秘書,剛下去,一心想幹大事,燒三把火,這不,燒到哥哥頭上來了。我也是涎著臉求了他好多次,他根本不買賬,請了好多人給他打招呼,也不通融。”


    “這樣的啊。”左文露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卻早知必有蹊蹺,他前麵的話也隻是場麵話,裝做再次深思的樣子,然後緩緩說:“王總,依我個人的看法,這種事,可以一,接受最後通牒整改。二,跟自來水公司這邊談判,快刀斬亂麻,要麽虧一點轉讓,長痛不如短痛,要麽合股,國資進入後,一個鎮正府就不會那麽強y地亂來了。三呢……”


    一個人掀簾進來,滿身酒氣,是王洪九先約的市正府副秘書長雷大全。


    兩個人連忙起身,王洪九招呼雷大全入座,左文走到包間門口叫服務員。


    服務員首先拿了熱毛巾過來,又坐下來換新茶葉,替他們重新做了一泡功夫茶。


    等到服務員收拾毛巾離去,雷大全問:“在說啥呢?我聽到二啊三呢的。”


    “水廠的事,我正向左兄弟請教。左兄弟剛才說到哪了呢?轉讓?”


    雷大全愕然地看著兩人。


    他認識左文,一起喝過酒喝過茶,但是王洪九為什麽要把這事跟一個外人說呢?


    “我給王總提的建議是,首先可以考慮整改,然後再考慮跟自來水公司合作,轉讓合股都行,最後也可以考慮一些……比如先應承下來,再拖一拖,看看別的企業怎麽辦?看看有沒有情況變化?”


    左文知道雷大全心裏想的什麽,可是他也不想攪和這樣的事,心裏也很憋屈啊。


    “這也算中規中矩。”雷大全虛讚一句。心裏好笑,王洪九要是像這樣守規矩,就不是王大爺了。


    “左兄弟算是說到點子上,但是我還真難辦得到。”王洪九嗬嗬一笑:“先說整改,技術改造。我也想啊,我也是臨江鎮人啊,王家還是臨江鎮的大姓,我也想大家喝水喝健康,可是現在水廠基本不賺錢。臨江鎮人口五萬多,聽起來開戶用水的居民不少,可是水費不高啊,一高就鬧事,還不到鎮正府鬧,一鬧就是直接到物價局縣正府,而且那些農民賊精啊,每天開著水龍頭滴水,水表它不走,光這每個月就要損失幾十萬,你想說叫我換水表?那又是一大筆支出而且那些居民不得接受。現在的設備又貴得嚇人,都是大幾十萬,而且給出的整改問題又多,什麽工藝,程序,甚至包括工作製度,真要全麵按照要求整下來,可能幾百萬要弄進去,你說我能接受?”


    “然後說賣。”王洪九把手伸向煙盒又縮了回來:“以前都談不攏,這種時候反過去找自來水公司,他不趁機狠狠砍我一刀,給個低得不能再低的價?合股?聽起來輕鬆,其實不好操作,合夥經營哪個說了算?他們說了算我肯定不同意,我說了算他們又可能無法交差,而且這個肯定要市裏麵同意,到時誰都來說幾句,艄公多了打翻船,再說一句實話,我還真不想丟。”


    他一直都臉帶微笑,現在終於歎了口氣:“人處久了就有感情嘛,水廠我做了這麽多年,當初靠它起家,現在它賺不了錢我也要養著它,還有,我不賣它不動它,擺在那裏,也是一種資產,一種信用。”


    左文慢慢收起對這位社會大哥的輕蔑之心,覺得他真正談事的時候,雖然時不時暴露他的粗魯,卻另有一種奇怪的說服力。他也理解王洪九說的,臨江鎮那些資產相比他現在做的酒店,房產啊,都微不足道了,卻是他一步步崛起的記錄,每一處產業都是他的一段曆史,不想丟也是正常。


    “我還有一個辦法,讓他走。”左文說。


    “讓誰走?”王洪九問。


    “那個鎮長。”左文沉吟著說:“我們這個行業有時候會這樣:解決不了問題,就試著解決產生問題的人。王總你這事主要是那個鎮長對著幹,是吧?鎮長又來頭不小,那麽,我們可以反過來考慮啊,這個鎮長前途廣大,遲早會離開臨江鎮的,我們何不幫他一把,比如把他調到其它鎮去當書記,或者直接提拔到縣裏甚至市裏,他一走,換了誰來,王總都應該搞得定了,甚至換的人都可以預先動動手腳,如何?”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王洪九,再看看雷大全。


    他這是臨時起念,靈機一動,故意將雷大全一軍,同時也是顯示自己的能力。


    你雷副秘書長一直在那裏麵帶矜持,以為自己大權在握,高高在上,那你行你上,你幫王洪九解決這個問題,把鎮長調開啊。


    王洪九看著左文呆了半晌,才豎指拇指讚道:“高啊!左兄弟是個人才。”


    轉過頭看雷大全。


    雷大全微微一笑:“老九你活該被忽悠。我們做事,得講組織程序,不是說現在想到了,明天就可以找楊中談話,後天他就換地方報到了,而且我這個副秘書長也沒有這麽大的能量,管不了他們縣*委也管不了他們縣*委組*織部,隻能通過私人關係,來影響,發揮作用。”


    心裏還是佩服這位證券公司的老總思維敏捷。


    王洪九失望地說:“是這道理。要動他也是以後的事了,現在還得回到水廠這事上來。”


    “要不考慮一下烏賊戰術吧?”左文不服氣地說。


    “什麽烏賊戰術?”


    王洪九不解。他的全部知識來自江湖規矩和故事、社會經驗和西川戲劇,這幾年才與時俱進地學了一些稍微簡單的名詞和術語。


    “就是把水攪渾。”雷大全解釋,“但是怎麽攪渾呢?”


    “我剛才說的第三點可以考慮啊。”左文沉吟著說:“這個鎮長跟王總不對付,但他多少還是正府官員,不會讓自己的吃相過分難看,所以他搞這個環境整治專項工作組,剛才王總說同時下達整改的企業有很多家,可以考慮把這些企業一起拉下水來,把水攪渾,把事情搞大,最後收不了場市裏縣裏肯定叫停,甚至把他調走。”


    “好主意,高啊!”王洪九輕輕拍在桌上,“左兄弟真是……人才。”


    “是個辦法。”雷大全也點頭讚同,“文化那個工業園區的企業,很多都跟市裏的領導有關,隻要都卷進來,這問題就複雜了,這事就不容易解決。”


    “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都是正府工作的必要方法,秘書長才是真正的行家。”因為得到認可,左文的心情也好起來,隨口讚揚一句,然後說:“可以考慮有點有麵,一方麵做把所有企業攪進來的工作,一方麵選擇一兩個重點企業,重點工作。”


    “重點企業?重點工作?”王洪九皺眉。


    “重點企業就是指跟水廠一樣受到專項工作組重點照顧的企業,比如汙染大戶啊,同樣難以整改,還有一層重點呢,就是這家企業有背景,拉下水才有抵抗力和戰鬥力。”左文解釋。


    “那不就是現在的嗎!三森藥業。”王洪九再次拍桌,“它是王援朝引進的,老王的兒子在中間有股份,還有……一些領導也在。它的汙水基本不經處理就直接派放到沱江河裏,臭得很,魚都毒死了很多,它的汙水從我的水廠旁邊流過,我懷疑我的水廠也被他那條排水溝的滲水汙染了。”


    “有多遠?藥廠的汙水溝距離你的水廠?”左文急問。


    “幾十米吧。最近那點。就從水廠的圍牆外麵流過,怎麽了?”


    “就從這裏想辦法!”左文得意地笑,輕輕鬆鬆地說“你把責任推到藥廠身上,誰還管你。”


    “這也行?”王洪九精神大振,轉頭去看雷大全。


    “不是全行,也不是不行。”雷大全老練地說:“你不能因為別人汙染你,你就向居民提供不合格的飲用水,也不能因此就不整改是吧?但是,我們可以從這裏開始做文章,把水攪渾。”


    “烏賊戰術!”王洪九興奮地說。


    這位社會大哥學習東西也很快。


    看著王洪九的笑臉,看著王洪九笑臉上的橫肉,不知怎的,左文心裏突然感到非常後悔,他今天因為一時衝動和顯示自己,莫名地參與到一件跟他毫無關係的事情中來,這件事明顯是跟正府對抗,而且還夾雜著對付某個人,萬一將來有什麽,他該如何解釋今天的行為?


    這位年輕有為的證券公司總經理,變得非常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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