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三省走出茶坊,下了台階,一輛空的出租車正好駛來,他伸手招住。


    上了車,沒有想好去的地方,隨便給司機說往老街去。


    他心情鬱悶得不行,想找個地方排遣一下或者好好反省。


    出租車在隧道前等待紅燈時,他突然想到一個名字,本來不在他的告別名單上,可是此時此刻,似乎可以再見一下,說說話。


    他掏出電話拔了過去。


    通了,接聽。


    他直接說今晚就要離開,問她現在方便碰個麵嗎。


    王道士是他所在那個小縣城最早用移動電話的那批人,教導過葉三省跟人通電話,領導朋友有不同的方式和語氣,但有一點要盡量避免,不說廢話,比如不要問對方在幹啥,現在空不空等。何況他和她關係特殊,再加上現在這種特殊的心情。


    她說她正在貢東大酒店喝茶,準備一會去做臉部保養,他現在可以直接去貢東大酒店找她。


    沒有任何意外,她每天下午的安排基本都是這樣:喝茶,保養,麻將或者健身。


    她叫關小鳳,一家文化公司的董事長,是貢城少有的早早實現了財務自由的人之一,還是一個女人。


    一個離了婚的女人。


    她的文化公司業務廣泛,擁有一家書店,一個連鎖品牌的女裝店和快餐店,同時經營彩燈業務、裝修業務、廣告業務等等,還投資過一些影視項目,她基本不參與公司的具體經營,除了戰略決策和一些關係協調,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在於維護她的身體。


    葉三省最初在她的快餐店打過工,然後介紹給同學,然後通過高中同學牽線,做成了一樁彩燈業務,分了近三萬元的利潤,由此熟悉。


    後來她想承接學校新校區的裝修業務,一時沒有渠道,不知怎麽想到了葉三省,召去谘詢。葉三省按照他一慣做事原則,盡心盡力,不僅知無不言,還通過校學生會的名義聯係了校**,再通過校**引薦,跟學校分管後勤和資產管理公司的副校長搭上線。


    有一次跟學校方麵吃飯,負責裝修的業務經理有事,關小鳳臨時叫了他作陪,喝醉了,葉三省送她回家,兩人越界,然後,就一直保持著經常相聚的奇怪關係。


    這是葉三省心中一個隱秘的結。第一次可以說關小鳳喝多了,他也有醉意,沒有控製住自己,可是後來關小鳳一約他,他還是控製不住自己乖乖地前去陪她吃飯,咖啡,電影,然後一晌貪歡。


    有時他覺得羞愧,覺得辜負了自己的理想和原則,有種偷*情的墮落和負罪,甚至因此再不跟她有商業上的往來;有時又覺得無可厚非,做為一個成熟的男性,他需要性,你情我願,為什麽不可以好好享受呢?


    至到後來他在電視上看見某位明星的采訪,說到“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他才在心裏稍微釋然,覺得自己至少還是可以負責的,如果關小鳳非要他承擔什麽的話。


    當然,他也知道,關小鳳才不會要他承擔什麽,也不在乎。關小鳳想要的,他現在可給不了。他們彼此年齡、社會地位、經濟實力等各方麵差距巨大,他在她心中,多半隻是現在時興的一個說法“小鮮肉”,貪圖一時刺激而已。


    這又消除了他的負罪感。


    然後他慢慢地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幽會了。到了臨近畢業這段時間,有時相聚,一想到不久就要天各一方,他竟然有些戀戀不舍。


    但是今天接到通知後,他考慮了很久,決定不告而別。


    就把她當成一次偶然,人生的一段插曲,生命中一個過客罷。


    可是現在,因為心情特殊,鬼使神差的主動聯係了她。


    他坐電梯到了四樓,一進門,就看見關小鳳坐在大廳正中的方桌旁跟兩位同樣服飾豔麗的中年女人喝茶。


    他走過去,關小鳳站起身,對兩位女伴點點頭,說:“我說點事。”


    領著葉三省到旁邊的卡座坐下,招呼服務生把她的茶杯端過來,給葉三省點了可樂加冰。


    然後看著有些懵懂走神的年輕人,不禁微微一笑,問:


    “今天怎麽想起給我電話了?”


    葉三省一怔,回過神來,看著表情意味深長的女人,反應過來,心中大羞,苦笑著搖了搖頭,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你好久離校?”關小鳳換了話題問。


    她知道他應該就是這些天會離開這所城市,也曾經想過約他,最後的晚餐也好,最後的瘋狂也好,畢竟他也算是她生命中的男人之一,可是因為這一陣經常有些突如其來的瑣事,也因為她身體有些不太舒服,更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她某種微妙的心理。


    她也有尊嚴。


    每一次,都是她主動約他,似乎就象是她離不開他,她在饞他的身子,或者說是她在欺負他,強迫他一樣。


    她也不是隨便的人,離婚後這十來年,她身邊也不乏各種心思的追求者,包括有八塊腹肌的健身房教練,她有時好幾個月都沒有性*事,也能夠克製自己,也就那麽過去了。


    但是葉三省有令她心動的地方。


    比如他的聰明能幹。比如他的性格,那種基本不與人爭論,總是溫和著溝通,然後堅決地做事。還有,他自以為隱藏很深的對權力的渴望。


    她早就看出這個年輕人對於金錢隻有表麵的追求,所以他跟人交易時爽直大氣,並不貪婪,但是當他跟她那些官員朋友一起喝茶吃飯時,就全神貫注,集中起全部精神去聽,去看,去想,他在心裏學習他們的言行舉止,分析他們說話,揣測他們心理,看起來是很正常的尊敬,但是她能夠感受到年輕人的真實心聲,洞悉他的意圖,就像解了一道數學題一般清楚得出正確答案。


    這也正是讓她喜歡他,放心他,高看他的原因。


    一個這樣與眾不同的男人,絕大部分同齡人還在為工作,為愛情擔憂害怕,他卻早早在心裏堅定了目標和方向,無論它是野心還是理想,都值得佩服。


    還有,他肯定不像她身邊大多數男人那樣對她心懷叵測。


    她叫他他就到,肯定不完全是因為性*愛,像她這樣的年齡和經曆,對異性差不多了如指掌,激情已經全部被理智替換了,她覺得他對她的態度,有些像那個女明星說的“禮貌性上床”,他對她,完全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要麽圖她的錢,要麽圖她的人。


    所以她跟他在一起這兩年,幾乎沒有再跟其他男人曖*昧,雖然他們之間肯定沒有結果,但她覺得應該好好珍惜人生的這一次相遇。


    甚至,她在心裏做了決定,會在適當的時候幫他一把,雖然現在還早。


    “今晚。”


    “那麽,你現在是來告別嗎?”關小鳳失笑道。


    她沒有想到隨口一問,答案居然是這樣。可是轉念想到,無論如何,他還是想到當麵告別,心裏不禁一暖。


    “必須啊,鳳姐,我難道是那種……忘恩負義薄幸之人?”


    在關小鳳麵前,葉三省總算自如一點,雖然不至於放肆,但肯定不會拘謹。


    或者,這正是這個慵懶而性*感的中年女人本來的生活態度和追求,讓她身邊每一個人都能夠感受得到而且受到影響。


    “我們之間用不著談恩義,因為恩義意味著責任和義務。你可以來,你也可以不來,都不用承擔什麽壓力。同樣的,我也不會因為你特意來告別,就要為你準備一個餞行的宴席,或者送你一個特別的禮物。”關小鳳用稍微認真一點的表情說。


    “門清。所以你是貢城有名的鳳姐。”葉三省讚揚說。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王菲那首《不留》中一句歌詞“我把心給了你,身體給了他”,眼前這個商界女強人是把身體給了他,卻把心給了自己。她現在的心,已經不會再給別人了,或者,她已無心。


    “三省,這麽說吧,我不是跟你撇清,也不是怕你粘上我,一直我都是這樣對你的。”關小鳳遲疑一下,解釋說:“像姐現在這樣,你能圖我什麽?錢吧,你真要,我也可以幫你,但你現在不缺錢;人嗎?姐現在是有幾分姿色,但你能粘多久?要不了幾年,最多十年,姐的皮膚就會鬆馳,身體就會幹癟,你就會失去興趣,碰都不想碰。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理想遠大,將來希望幹大事,那個怎麽說的呢?征途星辰大海,所以姐不會耽誤你,拖你的腿,你的世界才剛剛打開,無比的廣大。”


    葉三省在心裏歎了口氣,苦笑道:“鳳姐,看我們說到哪去了。我來跟姐告別,我們應該互相祝福,展望未來不是嗎?”


    關小鳳也笑了,挺了挺*胸,裝飾用的絲巾往兩邊微微滑開,露出長長的事業線,說:“祝福可以,但未來,姐也不太期望,現在這樣子就很好了。當然三省你有很多種可能,每一種可能性,都應該充滿陽光。”


    葉三省毫不掩飾地看著那一抹雪*白,心情蕩漾。


    關小鳳屬於那種相貌比陸多多還要普通的女人,但有一個相當出色的身材:豐*乳,肥*臀,纖腰,長腿。


    一個長相平庸的女人如果身材平庸,那就是合乎比例的,但如果她擁有性*感的身材,往往會把追隨者帶到情*欲的領地。


    葉三省第一次在快餐店裏看見關小鳳來視察,就咽了好幾口口水,經過這麽多相聚後,他看見她,還是忍不住心動。


    “又不老實了。”


    關小鳳捕捉到了他的變化。這也是情*人間的敏感和默契。


    停了一下,她促狹地笑了:“但是今天不方便。”


    葉三省心裏一下非常失落,跟著又是釋然,搖頭苦笑。


    服務生送上加冰的可樂,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倒了半杯,一口喝了大半,一股清涼從心裏升起,說不出的舒爽。


    這也是他今天下午跑了四個地方,喝下的第一口水。


    “其實有時我想,我跟你在一起,是不是應該?”


    關小鳳收斂笑容,沉吟著說,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省。也許是因為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所以他們一開始都直接坦白。


    “海師說過,紅粉繁華,無論你想不想,你去不去,它都在那裏等著你,隻要你往前走。而你既然選擇了紅塵打滾,將來必須麵對所有,我跟你這一段……緣,也算是你的修行吧?早些領略,早些看破。”


    葉三省心裏苦笑。


    關小鳳這些年染上了有閑階層的通病:學佛。境界似乎還不低。


    “海師還說,有些從小出家的僧人,容易犯戒,因為他從來沒有接觸過世間繁華,一旦被某些東西吸引,便會迷失,而那些半路出家的僧人則因為已經看破紅塵,倒能夠徹底心平氣和,所以……”


    葉三省接口說:“是不是就像種痘?”


    “我……可以說是度人,是大乘,能夠自圓其說吧?”


    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一眼。


    “我知道你一直想從政,也知道你不跟那些同樣報考公務員的同學一樣,隻是為了體製內,為了一個鐵飯碗,你想做大事,但你想過沒有,這一行的風險?我不是指貪汙,指情*色,或者是其它的誘*惑,而是指它本身包含著的激*烈、殘酷的鬥爭,常常是一步踏錯,萬劫不複?”


    關小鳳表情再次嚴肅起來,輕輕慢慢地說。


    葉三省沉默半晌,又喝了口可樂,苦笑道:“我來之前,院裏一位教授才給我上過課。”


    “我倒不是想教你什麽,這東西也不是靠教就能夠會的,要靠自己領悟。”關小鳳神情不變,“我也不是勸你,隻是自己有時在想,人活在這世上到底圖個啥?成功?出人頭地?過得比別人好?有錢就是成功?有權?夢想?成功又是什麽?怎樣才算成功?甚至,你還沒有想清楚這些問題,成功學已經猶如一劑毒藥,讓你用成功與否去判斷周圍的人。”


    “鳳姐境界真的很高啊。”葉三省讚歎,“我也知道從政有很多未知因素,很多不確定性,但是,有人在我心裏種下了因,我就想看它的果。我現在拿到了門票,你總得讓我進去看看,是吧?”


    他的表情凝肅起來:“或者,我還是太年輕了,幼稚而衝動,但是,有時候你看看那些財富榜,名人錄,電視和報紙上的名字,我覺得我也許會幹得比他們更棒。”


    他的聲音低沉,平緩,但是其中,似乎有一種說不出的讓人信服的力量。


    關小鳳心裏一悸。


    她有些清楚自己為什麽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了。不僅是他壯實的身體,應該還有他偶爾顯露的這種堅定和誌氣。


    年輕人總是說得多做得少,想很容易行動卻難,但葉三省有些相反,基本上是默默地做而不誇耀。


    雖然他選擇了一條她並不非常認可的道路,——她覺得憑他的聰明能幹,更適合跟她一樣做一個成功的商人,但現在,她改變了她的想法,決定支持他,哪怕他是一隻撲向理想主義的飛蛾。


    或者,英雄主義的理想蟄伏在每個男人的心裏,而在和平時期,權力決蕩的官場就是這樣一個最好的舞台。


    心如猛虎,卻細嗅薔薇。


    葉三省此刻表現出來的沉穩和堅決,似乎有萬人之氣,似乎能夠看見多年以後他的霸道和威勢,令她深深地沉醉。


    一個男人應該這樣。


    她也有點感動。


    這種情緒在她目前的生活裏,已經非常罕見。


    而且,從政保證了這個年輕人將來的私生活會保守和安全,可以繼續交往,這讓她做出了一個跟最初不同的決定。


    “你以後,還會再來貢城看我嗎?”


    她問。


    “當然。”


    葉三省沒有任何遲疑,自然而然地回答。


    他看著她,仿佛有些奇怪她為什麽這樣問:“你不希望?”


    關小鳳笑笑,沒有回答。她起身走向她那兩個同伴,輕聲跟她們說了幾句話,不理會她們的驚異,拿了她的手包轉身回來。


    她沒有坐下,瞪著他說:“今天我不想放過你。”


    葉三省沒有反應過來,她繼續說:“我去開房,等會把房號發給你,你上來。”


    葉三省一怔,張了張嘴,關小鳳偏頭一笑,表情詭異,轉身向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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