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父親是把她當成男孩子來教養,親自教她射箭,親自教她書寫、作畫、下棋,後來,父親拿著書,叫她如何謀算人心。


    父親拿著他自己的羅盤,教她如何夜觀星象。父親說:“玘兒,我沒有兒子,我隻有你一個女兒,你就是我的兒子,你也是我的女兒。”


    父親一直像寶貝一樣把她放在心裏,父親又一直把她當成是一塊原石一般,不停的曆練和捶打。


    後來,她會了很多東西,但是也失去了很多東西,但是她並不後悔,因為那些得到的,遠遠超過失去的價值。


    她的小手在羅盤上慢慢的撫摸著,一寸一寸慢慢的遊走,早就聽說這是一個十分精致的羅盤,隻是沒想到真的拿到手裏,才是大為震撼。


    這隻羅盤何止是精致,簡直是巧奪天工。麵上雖然沒有繁複的雕刻,沒有精美的裝飾,但內裏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紀綺的小手忽的停在一個地方,用了巧勁一掐。忽的,有一個什麽東西從邊上一下彈了出來。


    這是一個小小的抽屜,她愣了愣神,那抽屜裏有一張小小的字條,像是被人隨意地捏起來扔在了裏麵,字條上有一些紅色的痕跡,她拿起來聞了聞,淡淡的卻是血的味道,是已經凝固的血的味道。


    紀綺皺了皺眉,慢慢的,小心的把這張紙條給拆了開來。


    紙條上寫著幾個字,卻是那幾個字,一下重重地撞擊在她的心頭。


    她原本以為不會再為這幾個字所動,卻沒想到看到這幾個字時,心頭所有的情緒都會一下子激湧而出。


    那是憤慨,那是羞愧,那是後悔,那是一種想要殺人的衝動,那是一種想殺卻殺不了人的懊喪。


    那紙上潦草地寫著幾個字:天佑二十二年,將現熒惑守心。


    熒惑守心,就是因為這四個字,讓這個大晉的江山一次又一次的陷入了山河紛爭,多少的狼子野心,多少的手足相殘,多少的父子離間,多少的朋黨掣肘,多少人死於這四個字,多少的家族因為這四個字而分崩離析,原本和美而平靜的日子,卻因為這四個字而不得不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天佑二十二年,將現熒惑守心。


    而那一年,正是豫王決意逼宮的日子,豫王成功了,登基了,可結果呢?


    才沒多少年,又被那個豢養了多年的假兒子給推翻了下來,她不知道朱軼是怎麽做到的。


    紀綺想,也許朱軼早就已經謀劃了這一天好久好久了。


    他從來沒有具體的告訴過她這些年他心裏是有多苦多痛,她也不明白,他們給了他這麽美好的生活,給了他能做天子的未來,他還有什麽可不滿足的!


    可他就是不滿足了,人心真是可怕呀。


    紀綺把這張紙條放在了燭火上燃起,火光噗的一聲吞噬了整張紙條,吞噬著這四個足以改變很多人的命運的字。


    她也是來改變未來的,他們曾經選擇了一個未來,選擇了一個他們以為正確的未來,選擇了一個他們以為可以光宗耀祖的未來,可是這個未來卻對於他們而言是可怕的黑暗,毫無前途。


    所以,她一定要去改變,現在,她終於到了可以改變的時候,她就要去燕京了,她就要去燕京了!


    紀綺的心中在呐喊,她要去父親身邊,她急切的要去告訴他,不可以去輔佐了豫王。她急切的要去告訴他,那豫王身邊養了一頭狼,那頭狼正齜著一口的利牙隨時準備吞噬著他們整個家族。


    朱軼是一頭惡狼,是一頭發了瘋的惡狼,她要去告訴她的父親,要盡早除去了這頭惡狼,還大晉一個安康的江山。


    紀綺正想著那美好的宏願,倏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頓時她的嚇出了一身冷汗。


    她要去大同找了她的父親,那父親身邊必定有一個叫梁玘的人,可自己就是梁玘啊,那那個梁玘又是誰?


    叫做梁玘的人死了變成了紀綺,難道這紀綺死了去做了梁玘?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以!


    紀綺是多麽沒有腦子的人,她能去做的了自己嗎?


    她猛地甩了甩腦袋,不會的,事情絕對不會變得這麽荒謬。


    那會是誰?那會是誰在梁玘的身體裏?如果沒有人在梁玘的身體裏,那還會是梁玘嗎?又或者還會有梁玘嗎?如果沒有梁玘,那還會有父親嗎?如果沒有父親,那還會有整個梁氏一族嗎?若是沒有了梁氏一族,那她現在的存在又是為了什麽?


    紀綺覺得整個後背都涼颼颼的,她把手慢慢的放到了燭火邊,指尖一下傳來灼燒的痛楚。


    是鮮活的,自己是鮮活的啊。


    她深吸了口氣,把那隻羅盤死死的抱在懷裏,一下倒在床上緊緊的合上了眼。


    眼前一幕幕都是血色的光景,似乎從拿到這隻羅盤起她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心境。


    是複仇心切了吧。


    紀綺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強迫著自己睡了過去。


    翌日的清晨,雨真的停了下來,清醒的空氣撲麵而來,消散了前一天的煩躁和不安。


    四姨娘早早的讓廚房安排的早餐,正坐在堂中等著紀綺她們主仆。紀綺跟著倩縈緩步而下,倦容滿麵,見著四姨娘,緩緩的福了福身子,“四姨娘好早。”


    “喲,七娘子,你這臉色怎麽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四姨娘關心的問道,一邊替她拉開了椅子,“先坐下吃點東西。”


    她替紀綺舀了碗熱粥,好聲好氣的道:“我剛出來那會子也是這樣,夜裏睡不好。大家都是在家裏呆著的,誰沒事要往外跑不是?你這是不習慣,常有的事,一會兒在車上歇上一歇,很快就沒事了。”


    紀綺蔫蔫的喝了一口粥,施聲謝過,“多謝四姨娘關照了,的確是有些不習慣,拖累了大家了。”


    “哪裏的話。”四姨娘殷勤的很,“大家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顧是應該的嘛,更何況我年長你幾歲,更該對照應了你不是?”


    身後的倩縈正在忙碌著替紀綺整理東西,聽著這話,不由的一陣反胃。


    這個杜家還能不能要點臉,一個姨娘還蹬鼻子上眼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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