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已深,一輛玄色馬車緩緩在城中前行。


    馬車叮叮當當,坐在其中的人思緒也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一年,他還不過是個孩子,和太子殿下一起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玩耍。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那個皇位意味著什麽,也不知道東宮太子是什麽樣的存在。


    後來,他漸漸長大,耳邊越來越多的教導勾起了他對皇位的渴望,他開始遠離了太子殿下,慢慢的開始仇恨他,仇恨自己的母妃,甚至仇恨自己的父皇。


    憑什麽?一樣都是皇子,他天資聰穎,能文善武,僅僅就因為出身不同,憑什麽他就隻能做一個王爺!


    再往後到了成年的年紀,他不得不封王出宮,遠離權利中心。


    在封地,他不得經商,做什麽事都被人緊緊的盯著,隻能做個閑散王爺。


    不甘心啊,真是不甘心啊!


    他悄悄的豢養了家臣,家裏住進了謀士,他潛伏著靜靜的等待,等待一個後起勃發的機會。


    後來,當年的太子成了皇帝,再不甘心,他也不得不俯首稱臣,眼前是他的皂靴,心中是對他的仇恨。


    在金陵中待了不過半月,啟泰皇帝便要趕他回去封地。那時候他還戀戀不舍的回望了一眼那金鑾大殿,有一絲貪念在心中發酵。


    這時候,是他走了過來。


    他從小便進了宮,因為識得幾個字,又做事認真,很快就被提拔到了東宮。


    這人便是袁智。


    袁智走向了自己,恭恭敬敬的對著自己施禮,尖細著聲音對自己道:“王爺,心中有大好河山,大好河山就在您的心中。”


    他心中大動,懷揣著大好河山的夢想回了封地。


    後來發生了懷來之變,他那個憂國為民的皇兄竟要禦駕親征,在自己的府邸,所有人都在戰栗。


    這樣的機會要等上多久才能遇到,這樣的機會錯過了又要等上多久!


    他們擺脫了監視,一路南下,在啟泰帝被俘之後終於順利的登上了皇位!


    這把龍椅承載著祖先們的希冀,這把龍椅掌控著大晉的國脈。


    袞冕升座,他終於坐上這把夢寐以求的位子。


    說起來,這袁智還是自己的恩人,是他激起了自己對於這把龍椅更深的欲望。


    可是好景不長,皇帝還沒做上幾年,皇兄就要被釋放回來。


    他怎麽能回來?他怎麽配回來!


    自己立即下了一道密旨給錦衣衛,讓他們要趕緊替自己解了燃眉之急。


    他在金鑾殿上坐立不安,直到前頭傳來皇兄“病逝”的消息才算鬆了口氣。


    他好人做到底,給了他宏達的葬禮,讓他風風光光的葬入了帝陵。


    他想,他算是仁至義盡,終於可以坐穩了這個皇位。


    可是好景不長,過不多久,他就聽說了一間令他大為震駭的事!


    皇兄他竟然留了一把金刀給袁智,那把金刀裏有傳位的聖旨!


    這聖旨要真的見世,必定引起朝局混亂,當年的反對派會群起而攻之。


    當年那個孩子,那個才兩歲的孩子被自己趕下了皇位,自己沒忍心下了殺手,等到他消失在了皇宮,自己才追悔莫及。


    一切都是皇兄的算計嗎?他算計著想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嗎?


    他做夢!


    嚐過糖的香甜,誰又會去舔苦澀的藥水。


    他這些年派了多少人去找那把金刀,找那份傳位的聖旨,甚至是找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要是現在還活著的話,也該成人了吧。


    天佑帝深深歎了口氣,原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要找的刀,自己的臣子送到了手裏,要找的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抓了回來。


    這是天意啊,這是老天都站在自己這邊啊。


    馬車穩穩的停在北鎮撫司的門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馬凳子被仔細的放在車邊,隨從們恭恭敬敬的撩起簾子,迎著身著披風的皇帝下來。


    鮮有人敢窺探一眼來人,一來此地是錦衣衛的駐地,二來此人一看便是氣場非凡。


    一行人毫不停留,莫指揮使領著一行進了北鎮撫司的陰晦地牢。


    牢室的門重新被打開,裏頭的人動了動身子,“喲”了一聲,“成王殿下,好久不見。”


    “袁總管。”天佑帝俯身走了進去,門外一下子重新陷入了重重的黑暗,長長的甬道裏一片死寂。


    他平聲道:“真是很多年沒見了。”


    “成王殿下今日特地來這種地方,不怕汙了你這身份?”


    天佑帝看著袁直,卻道:“袁總管要用化名,怎麽不起個不顯眼些的,袁智,袁直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怎麽就能一樣了?”袁直笑了笑,似乎牽動了嘴角的傷,不由呲了呲牙,“這直啊,是正直的意思。”


    “其實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道理大家都懂,你有何必耿耿於懷從前?”皇帝朝他走近了幾步,好言勸導:“你千裏迢迢九死一生的逃出來,為何不來投奔了朕?念在往昔的交情,朕怎麽都會給你謀個好出路。”


    “就不勞王爺費心了。”袁直麵容和色,“陛下不發話,老奴怎敢妄為。”


    膽大包天!


    天佑帝太陽穴邊的神經突突的跳起,他吸了口氣,平複下心氣,冷聲道:“皇兄駕崩,朕也非常傷心,袁總管跟隨皇兄多年,感情自然非常人能比,隻是人死不能複生,袁總管要認清了現實,不要枉費朕的心意。”


    “王爺。”袁直朝門口挪了挪,鐵鏈的撞擊聲在幽靜的甬道中激起一陣心寒,“老奴說的不是先帝爺。”


    天佑帝的心被猛的一下鈍擊,他怔了怔眼,隱在袖中的手不自禁的顫抖了起來。


    “不是皇兄?”他極力的克製下激浪的內心,道:“袁總管莫不是瘋了?”


    “怎麽就瘋了呢?”袁直看著他陰森森的嘿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你忘了?先帝爺還有位太子呢。”


    他忽的歪了歪腦袋,故作驚怪的問向天佑帝:“王爺忘了?太子爺也是登上過皇位的人呢。”


    “那又如何!”天佑帝嘲弄道:“他還沒有舉行過登基大典,也沒有國號年號,他算得上什麽?在那個位子上坐上幾天,難道也能算是皇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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