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夫人連忙回了主屋,丫頭們已經伺候了紙硯。


    她頓了頓手,一行清秀的小楷躍於紙上,“先把拜帖送去紀家。”她轉頭對大丫頭道:“映嵐,趕緊替我梳妝,準備拜訪紀小娘子。”


    不過一個時辰,一輛紅色的馬車停在了北門橋邊,陳大夫人被小心的扶了下來,已經有仆婦敲響了紀家的大門。


    門裏的四哥兒連忙將人迎進門,在前頭引著路恭聲道:“收到陳夫人的拜帖,已經去請了我家小姐,隻是……我家小姐還未起身,還請夫人先在南屋稍坐,我們再去催催。”


    “不必著急。”陳大夫人柔聲道:“我們是來求人,應該等的。”


    “誒誒。”四哥兒弓著身子不住的點著頭,退出了房裏。


    畢竟是朝廷的從二品大員的誥命夫人啊。


    出來之後的四哥兒立即被倩縈拉到了一邊,輕聲戳著問他:“怎麽樣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他“誒”了聲退開幾步,“人家說就在屋裏等著。”


    “沒催著小姐啊。”倩縈噘嘴釋然,又上下打量了番四哥兒,調笑著道:“怎麽了這是?怎麽滿頭的汗?有這麽熱嗎?”


    “去去去。”四哥兒匆匆抹了把汗,“客人都等著呢,還不趕緊去上茶。”


    倩縈吐了吐舌頭,“還說我呢,別忘了我們是錦衣衛總旗的家,別在外人麵前丟了份。”


    說著,她又對四哥兒關照道:“我這就奉了茶水,倒是你,趕緊去催催又琴。”


    四哥兒應了聲,轉過甬道去了紀綺的廂房,門口的又琴正焦急的來回踱著步,見著來人,連忙拉著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噓,小姐還沒起來呢。”


    四哥兒皺了皺眉,看向了天,“都快晌午了,怎麽還睡呢。”


    又琴歎了口氣,“說來話長啊。”


    從那跛子大郎君日漸好轉之後,茶莊的生意也漸入佳境。


    紀老爺在錦衣衛早出晚歸,紀恂就坐鎮店中,卻是紀綺,開始還會去韓蕭那兒坐坐,隻是過了些時候也不去了。


    她曾問過小姐,怎的就不去了呢?


    紀綺卻是毫不在意,還好笑的問她:“韓大哥的傷勢都沒什麽大礙了,就這麽將養著就好,怎麽就用得著天天去了?”


    她這是急啊,聽說小姐打算過段時候就去京師。


    去京師啊,那是個什麽地方,長期和瓦剌韃靼鬥爭的軍事重鎮,要是出事,首當其衝就是那邊。


    “那也該多去韓大哥那兒坐坐啊。”她慫恿道:“韓大哥人又體貼,又是官身……”要是以後成了姑爺,那一輩子都是不用愁的。


    紀綺卻是笑笑,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要去京師了。”


    小姐明明很喜歡韓大哥的,怎的現在卻變得怪怪的。


    她想,這種古怪的感覺大約是從起死回生之後吧。


    瞧瞧,以前小姐哪裏願意去醫館,現在卻是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以前小姐總是纏著她要學女紅,現在卻整晚整晚的坐在廊下拉著她夜觀星象。


    “你看那形如筐的六顆群星,那是文昌宮,又叫三能(tái,台)”她抬手指著天空一隅,“如今三能星顏色晦澀,說明君臣間正有嫌隙在拉扯,可它卻比之前更晦澀了一些,說明形勢日漸混沌。”


    說著,她又轉向另一邊,對她道:“你看那畢宿邊上最大最亮的那顆星星,那是附耳星,如今附耳星即將進入畢宿之中,說明有戰事將要興起[注1]。”


    她跟著她的手,眼裏卻是整片的星辰,她好奇卻又懵懂的問她:“小姐,那你是不是也可以從星象裏看透人生。”


    “不行的。”紀綺搖了搖頭,“命格由天定,卻由人改,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


    她點點頭,“原來那些算命的說的都是大話。”


    紀綺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讚許道:“又琴越來越聰明了。”


    她笑過,就這麽陪著紀綺熬了一宿又一宿。


    又琴回了神,對四哥兒道:“小姐晨起的時候去了習武場,難免累著,我看也差不多是時候該醒了。”


    “那就好那就好。”四哥兒點點頭,“客人在南屋等著了,小姐梳洗了之後就速速去吧。”


    這個速速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又琴終於等著屋裏的人醒了過來,“又琴。”


    “小姐,你可醒了。”她連忙上前替她更衣,“家裏來了客人了”


    “客人?”紀綺抻著手讓又琴替她換上襖裙,“什麽客人。”


    又琴利索的替她係上扣子,將桌上的拜帖遞過去。


    紀綺接過拜帖,麵色微微一凝。


    “終於還是來了。”


    南屋的陳大夫人正襟危坐,身後的丫頭不停的替她搖著扇子,難免抱怨上幾句,“這紀家也太寒磣了,夫人來了怎麽也不伺候了冰塊。上了杯水就什麽都沒了,真是熱死人了。”


    “你少說兩句。”陳大夫人瞪了她一眼,“我們現在是有求於人,怎的這麽多話。”


    丫頭吐吐舌頭,不說話了。


    過不多久,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陳大夫人拂了拂裙擺,看向門口。


    紀綺走在前頭,盈盈向陳大夫人施禮,道:“不知有貴客來,怠慢了許久,還望陳夫人寬恕。”


    她說著話,又琴已經將茶水小食奉上了桌。


    “這是我自製的涼茶和小食,能解了暑氣,還望陳夫人勿要嫌棄。”


    “怎麽會。”陳夫人抬了抬她的手,坐下嚐了一口茶點,不由的怔了怔,“這味道……酸酸涼涼,恰好解暑,這是……你的手藝?”


    “是。”紀綺點了點頭,也捧過自己的茶杯淺淺茗了一口,“聽丫頭說,陳夫人已經來了小半個時辰了,我想酷暑難耐,便用梅子肉揉進糕點裏,撒上些碎冰,解暑還能解乏。”


    “真是不錯。”陳夫人笑笑,拾帕擦了擦嘴,“小娘子真是本事人,不僅醫術了得,就連這廚藝也是一絕。”


    她頓了頓,卻見紀綺不驚不喜,不卑不亢,麵上正帶著恰到好處的笑容。


    她愣了愣,這規矩,這禮數,真是一個錦衣衛的總旗能培養出來?


    注1:參考《史記天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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