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桃其實是真的不會和人吵架。


    剛剛這一巴掌簡直鼓足了她所用的勇氣, 置身於眾人視線之下,桃桃覺得自己嗓子又開始抖,大腦又開始空白了, 眼淚也不自覺地冒出來。


    擦了把眼淚,桃桃飛也般地又跑進了屋子裏。


    又來了。


    總是無緣無故地這樣。


    她的情緒就像是在搭積木, 努力的, 一塊一塊往上壘, 好不容易壘出個初見雛形的精致漂亮的城堡,然而往往在某一天某個時辰,突然間又嘩啦啦盡數崩塌,隨之湧上的是無法自抑的悲傷。


    她並不知道為什麽要哭。


    全身上下好像漏了風,像一個空蕩蕩的破了洞的布袋, 風能輕而易舉地穿過她。


    就在剛剛她好像,又沒控製住情緒, 這感覺糟糕透了。


    光是坐在這,身下這把椅子好像在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入了深海, 海水淹沒了口鼻, 近乎無法呼吸。


    這兩年裏她總是無緣無故會哭,因為老是無緣無故的哭, 又不知道為什麽哭,給瓊思姐姐、小揚子、蛛娘他們添了不少麻煩。


    情緒的崩潰, 如同山洪一樣來勢浩蕩, 又猝不及防。


    她抱著膝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小揚子擔憂地坐在她身邊,陪著她。


    寧桃不願讓自己變成個一直散發著負能量的怪物, 用力地推開他,努力眨眼睛想把淚水憋回去:“走開走開,都說不要陪了。”


    可是這一次,身邊卻再沒有瓊思姐姐和蛛娘他們相陪。


    目睹寧桃離開後,沐浴在眾人或震動或探究的視線之下,常清靜恍若未覺異樣,還是那個容色冷淡,孤傲磊落的真君,就好像方才被扇了一巴掌的並不是他。


    常清靜他一向就很能忍,少年的時候能忍,成為這所謂的仙華歸璘真君之後更能忍。


    寧桃進門之後他沒有進屋,而是在眾人探究的視線下,沉默地去了論劍台。


    雖說洞府在劍塚,但常清靜他最常去的地方還是當屬蜀山論劍台。


    蜀山弟子也都知曉,常清靜無事總愛上那兒去,他常常在懸崖前,坐在這論劍台的雪鬆下,一待就是一整夜,沉默地看著長河漸沒,朝陽破霧,萬頃雲海。


    他經常會想到寧桃。


    一開始倒覺得冷的,但坐久了,於心中一筆一劃默默勾勒中昔日故友的容顏,便也就不覺得冷了。


    可是這一次,常清靜突然沒有力氣去挨過論劍台上的風雪。


    他動了動幾乎已經結出了霜花的眼睫,站起了身,一直等到半夜,這才披著一肩月光回來。


    呂小鴻站在門口迎接他。


    “睡了嗎?”常清靜問。


    不用問呂小鴻也知道常清靜指的是誰。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推開門走了進去。


    寧桃已經睡著了,蜷縮著身子,腿夾著被子。


    屋裏生了炭火,溫暖如春。


    或許是覺得熱,她嘟囔了一下,又翻了個身,衣裳高高地卷了起來,露出了白皙柔軟的肚皮,臉蛋泛著潮紅,燙得像個小火爐。


    常清靜靜靜坐在床前看著她,猶豫半刻,他伸出手指,輕輕挨了挨她的臉,心神恍惚,猛然記起來,那一年多裏他的目光一直被蘇甜甜占據,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仔仔細細看過她了。


    等她死後,他開始瘋了一般的懷念她,這幾十年來,他曾經努力去描摹她的臉。


    可是這些念想,始終都抵不過歲月風霜的蹉跎,漸漸地,他都快忘記了寧桃的樣貌。


    直到,她又重新撞到了他麵前,鮮活,動人,青春。


    常清靜站起身,看向了窗外的雪色。


    他想象過無數次寧桃回來是一副什麽樣的光景,想象過他們重新做朋友,他以為她會重新喊他小青椒。


    這一次,他一定會加倍地珍惜小青椒這個稱呼。


    可是當初他習以為常的,甚至沒多想的稱呼,卻成了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夢。


    將他常住的鬆館讓出,常清靜掩上門去了劍塚的弟子房,和呂小鴻擠了一晚上。


    這一晚上常清靜沒能入睡,直到後半夜這才蜷著身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他起的很早,第二天天光熹微之際,就換上了件粗布的短褐,將這一頭白發乍起,束了個長長的馬尾垂在腰際。


    做完這一切後,他徑自去了廚房。


    呂小鴻眼神複雜地看著他低著頭,袖口挽到了小臂上方,冷著臉在廚房裏忙忙碌碌。


    天知道昨天真君和他擠一個屋睡,對他而言是多麽驚悚!是多麽挑戰心理極限的一件事兒!!


    而現在,看到常清靜竟然自己下廚,呂小鴻感覺自己整個人好像都從中間緩緩裂開,世界觀瘋狂崩壞中。


    明顯能看出男人不大擅長下廚,拿起廚房裏那些油鹽醬醋擺弄了半天,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他是真不會這些東西,是當之無愧的情商低,生活技能為零。


    而從前一直是寧桃照顧他。


    常清靜凝神看著手裏的鹽罐子看了半天,緩緩想起來,從前一直是寧桃做飯,剛開始她也不會,最怕處理那些魚啊蝦啊之類會彈跳的活物,但她學得很快,沒幾天的功夫,便能做出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對著麵前這灶台,常清靜突然感到一陣荒謬。


    就像他不知道寧桃喜歡吃什麽糕點一樣,他竟然對她喜歡吃的菜也一無所知。


    那是因為每次做菜,她燒的永遠是他喜歡吃的那些。


    “吃魚好啊。”她剛從廚房出來不久臉上還帶著被汗蒸出來的熱氣,紅紅的,一筷子就把魚頭分離了下來,夾到了他碗裏:“小青椒,我媽說吃魚補腦子的。”


    “還有魚眼睛。”


    將魚翻了個身,小姑娘驚喜地睜大了眼,激動地叫起來:“誒這有魚籽,你看到了沒,好大一塊兒魚籽。”


    仙君已經看著他手裏這鹽罐快有一刻鍾了!!


    由於常清靜的眼神實在太過複雜,呂小鴻也不敢上前打擾。


    雖然他心裏的疑惑簡直就像是燒開了的水壺,咕嘟嘟地直往外冒著泡泡。


    又過了半晌,常清靜好像終於放棄了和這罐子鹽較勁,轉身去切菜。想來想去,他還是打算去做一道昂刺魚燒萵筍。這是從前寧桃常做給他吃的。


    寧桃一向起得比較晚,不到日上三竿卻不起身,醒了還要賴床。


    他想,等她醒了便能直接用午膳。


    事實證明常清靜他還是低估了這做飯的難度,他削了不少要妖怪,卻萬萬沒想到原來萵筍竟然這麽難削。


    手裏握著這萵筍,常清靜擰著眉有點兒笨拙地用著手裏的菜刀,要是力氣小了削不動,要是力氣大了,帶皮的一大塊兒都被他削了下來。


    這幾番拉鋸下來,手一抖,差點兒削下了一塊兒肉來。


    呂小鴻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常清淨這血淋淋的手指:“真、真君!!”


    常清靜看都沒看:“無妨。”


    折騰了好半天,他這才削幹淨了皮,切成了小塊兒,之後又陸陸續續準備了點兒蔥薑蒜。


    蜀山常年飛雪,他竟然熱的鼻尖都滲出了點兒細密密的汗珠。窘迫得滿頭大汗。


    明明萵筍下鍋前,他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然而等到了實戰,卻還是手忙腳亂地忘記了哪個是生抽,哪個是醬油,哪個是辣椒醬。


    好不容易,將萵筍和昂刺魚都下了鍋,常清靜這才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蓋上了鍋蓋慢燉,硬生生將這廚房折騰得宛如戰場。


    她還記得,之前他倆對著個小飯桌埋頭吃飯的時候,她把湯碗裏的萵筍幾乎全都夾到了他碗裏。


    “快吃萵筍!萵筍我燉了可久啦,很爛的。”


    敲著桌麵大聲地說:“小青椒我和你說,萵筍最鮮美了,萵筍就是這道菜的靈魂!”


    少年當時正值竄個子的時候,總是餓,胃口大,麵不改色地吃了整整一海碗。


    寧桃經常震驚地看著他,好奇他這纖細清瘦的身板兒,怎麽吃得了這麽多飯的。


    其實那時候,寧桃也正在發育期,隻是當著常清靜的麵不好意思多吃,每次總拘謹地擱下筷子,擦了把嘴,依依不舍地看著麵前一桌子菜,還強撐著說:“我吃飽啦。”


    灶膛裏的火光在他眼中跳躍,呂小鴻清楚地看到常清靜那一向冷淡的眼裏好像也沾染了點兒淡淡的暖色。


    往灶膛裏又塞了一把鬆毛,常清靜突然想去看看寧桃。


    就是站在門外靜靜地看她一眼。


    “看好火。”


    留下這麽一句囑咐,他走出了廚房,一直走到了那座鬆館前。


    劍塚很安靜,通往鬆館的是一條鬆風道。


    平常,鮮少有蜀山弟子跑到這兒來,這蜀山本來就冷了,鬆風道劍氣逼人更冷。


    走在鬆風道上的時候,大雪幾乎迷花了常清靜的眼,路上隻能聽到一腳踩在雪麵上的輕微咯吱聲,初次之外,隻剩下濤濤的鬆聲伴隨著風雪呼嘯。


    常清靜凝神屏息,一直走到了鬆館前,袖口幾乎都結了冰。


    抬手擦了擦發絲上的冰花,在門前的時候,他反倒遲疑了。


    他不敢進去。


    嘴唇被風雪吹得有點兒泛白,常清靜就這樣沉默地站在門前站了半天。


    他不知道要如何麵對寧桃。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他對桃桃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


    常清靜沉默不言,慢慢地又折返回了廚房。


    從前,他太在乎蘇甜甜,直到現在,才意識到他究竟都錯過了什麽,風雪吹在肌膚上,這個認知就像有無數根鋼針刺入了血脈。


    在他帶回了寧桃後不久,張浩清問他:“你也不小了,行事有自己的主見,但為師再問你一句,你當真要把這小姑娘留在蜀山?”


    常清靜頓了半秒:“是。”


    張浩清又問:“以何種身份?”


    常清靜這回頓了足足有半晌,緩緩開口,嗓音微啞:“……故友。她與謝濺雪待在一起,謝濺雪是謝迢之的人,我不放心。”


    他不知道這樣算什麽。


    究竟是真的保護,還是處於一己私心,他隻是不想放手。


    這怔愣出聲的功夫,呂小鴻突然騰地站起身,忙不迭地叫喊道:“仙仙仙君!!鍋!!”


    小道童本來也不擅長這廚下的事兒,這一聲猛然拉回了常清靜的思緒,常清靜立刻快步衝到了鍋前,丟了個水係法訣,迅速撲滅了灶膛裏的火,揭開鍋蓋一看。


    心直直地沉了下去。


    萵筍燒糊了。


    拿起鍋鏟子稍微翻了翻,貼鍋的那麵黑乎乎的,沒貼鍋的地方到還是軟爛翠綠。可是這麽一鍋昂刺魚燒萵筍,卻是不論如何都不能端上飯桌,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這一鍋焦糊的萵筍,常清靜突然覺得,這一鍋萵筍好像是嘲笑。


    最後,常清靜他隻能閉上眼,把這幾乎折騰了一早上才做好的一鍋菜倒了出去,重新下了一份雞蛋掛麵。


    這一路上,常清靜就將這碗雞蛋掛麵攏在了袖子裏,手上用了點兒淡淡的靈力溫著,步履匆匆。


    走慢點兒,待到這麵坨了便不好吃了。


    ……


    這一晚上,桃桃睡得也不是很安穩。


    蜀山太冷,屋裏燒了炭又太熱,熱得她臉色通紅,大腦發昏,醒來也渾身上下不舒服。


    翻身下床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一口氣咕嘟嘟地灌了下去,冷茶入肚一個寒顫從腳趾一直竄上了天靈感。


    桃桃過電似地哆嗦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


    握著冰冷的瓷杯,寧桃被炭燒得遲鈍的大腦,慢慢重啟。


    一想到昨天,她竟然當著蜀山弟子的麵扇了常清靜一個耳光,就相當於把這位高高在上的仙華歸璘真君的臉麵揭下來,丟在地上,踩了幾腳。這些蜀山弟子看她的眼神,無疑在看一位英勇無比的呃……壯士。


    一想到這,寧桃就有點兒頭發發麻。


    倒不是畏懼於扇了常清靜一巴掌這事兒,其實主要是畏懼與這些強烈的愛恨。


    她這回上蜀山,說實話基本是懷揣著早死早超生的想法,英勇就義來的。


    瓊思姐姐、小揚子和蛛娘他們都不在,寧桃伸出胳膊推開窗戶,吹了會兒風雪,等腦袋徹底清醒了下來後,回到桌前翻出行李繼續整理這幾天在閬邱的記錄。


    她和小揚子他們天南海北的到處跑,就是為了幫著瓊思姐姐寫一本《山河社稷考》,在閬邱的這些記錄回頭寫書的時候都能用得上。


    卻沒想到剛靜下心來整理了還沒過一刻鍾,常清靜突然到訪。


    桃桃還沒想好要這麽麵對常清靜,而常清靜也沒想到寧桃這麽快就開了門,打開門,兩個人俱都怔在原地。


    桃桃錯愕地看著常清靜。


    他竟然束了個馬尾,就和少年時的日常打扮一樣。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他的頭發已經長得很長了,這馬尾順從地垂在腰後,他身形峻拔清瘦,麵色如常,發絲和眼睫上卻覆上了層霜花。


    桃桃一眼就看出了常清靜袖中那沒被擋住的一碗麵。


    想都不用想這碗麵是送給她的。


    他冒著風雪……呃,跋山涉水的,用靈力溫著給她送來了一碗麵??


    ……這又是在犯什麽病?


    桃桃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把他關在門外,更準確地說沒力氣折騰這種太強烈的愛恨情仇。


    其實自打從墳墓裏出來之後,她好像就變懶了不少,桃桃大腦盤算著,


    她之前還算勤快的,可死過一次之後,突然,好像就鹹魚了。


    昨天那巴掌,那場爆發幾乎已經用了她全部的力氣。


    在穿越前熟讀了各種文學影視作品的桃桃深知,愛越深,恨越深,剪不斷理還亂。


    總之,先直接掐滅了她和常清靜“相愛相殺”的可能性!就這樣,搶在“劇情”發展之前,寧桃眼睛眨也沒眨,直接拔掉了插在自己腦袋上的flag,企圖杜絕這“相愛相殺”劇本的展開。


    “進來吧。”桃桃看了他一眼,讓開了半步,說完這句話就留給他個背影,自己主動走進了屋。


    想了想,倒了兩杯茶,分別放在了桌子上。


    這樣的溫和卻好像一把軟刀子,紮得常清靜抿緊了唇,心頭好像莫名地一堵。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


    常清靜走進屋裏,將這碗麵擱在了桌子上。


    不該這樣的。


    可是,他最後也隻是說了句:“盡快吃,不吃就冷了。”


    寧桃沒說話,也沒去碰這碗麵。


    雖說她不大想去折騰那些大的愛恨情仇,但在這些細節方麵她還是能無聲地抗議兩下。


    “屋裏的炭燒的太熱了。”桃桃皺了皺眉,用手作扇子扇著風,將衣領稍微解開了點兒。


    “我不想要這炭。”


    常清靜:“我叫呂小鴻幫忙換了。”


    “哦。”桃桃應了,埋著頭玩著自己手指,“你吃飯了嗎?”


    他還沒吃過飯。


    但常清靜卻不自覺地道:“吃了。”


    於是,屋裏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再待下去,寧桃覺得自己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深吸了一口氣,桃桃覺得他倆之間必須得開誠公布地談談。


    寧桃抬起眼:“常清靜,你覺得有必要嗎?”


    “這樣,這個,”伸手指了指麵,“這麵,有必要嗎?”


    “你不覺得你這樣特像綁架我嗎?”桃桃語重心長,苦口婆心地說,“不止生理上的那種,還有道德綁架。”


    “我真的不在乎你對我做什麽了,常清靜,你對我好也好,不好也好,我不在乎了。”桃桃張張嘴,又低下頭,“就這樣算了吧,我不計較從前的事了,你也別計較,我們到此為止了。也別扯什麽朋友不朋友的,做個陌生人就挺好的,還體麵。”


    “你真的,你、你憑什麽把這所謂的歉疚全都強加在我身上,倒灌在我身上,逼我去接受。就為了讓你自己安心嗎?”


    “你放心。”桃桃本來倒不氣的,越說反倒越有點兒惱,“我不打擾你和蘇甜甜兩個,你們倆也沒必要為了我鬧這麽多年的矛盾。該成親成親,該在一塊兒在一塊兒。”


    桃桃大手一擺,內心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大度了。


    陌生人三個字像是猛地戳進了心裏,牽動的常清靜四肢百骸連同指尖也有些痙攣。


    削萵筍時削出的那道口子,原本是不疼,但這一路走來,被風雪吹得傷口皸裂,又隱隱作疼。


    常清靜動了動指尖,下頜繃得緊緊的,麵色略微蒼白。


    他不止做了這麵,他還做了這萵筍,可惜燒糊了。


    然而,這話他說不出口,即便說出來也沒有意義。


    “都到了這地步,你還扯朋友不朋友的,不覺得虛偽嗎?”桃桃皺皺眉,又深吸了一口氣,正打算把這事兒從頭至尾好好講明白之際,沒想到就在這時,她又遇到了個意想不到的驚喜。


    玉瓊和玉真回來了!!


    孟玉真和孟玉瓊原本是下山除妖的,一聽到寧桃死而複生這個消息,在除完妖後,當即收起拂塵,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了蜀山。


    篤篤篤——


    門口響起敲門聲,終於打破了這片死寂。


    聽到門口的敲門聲,本來就和常清靜沒什麽屁話好說的桃桃瞬間鬆了口氣,飛奔著立刻跑去開門,沒想到一開門對上的確實兩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門一打開,一股寒冷的新鮮空氣,倒灌入門內,驅散了門裏這近乎令人窒息的煩悶。


    兩個少年,不,或者說俊秀挺拔的青年,身披蓑衣,頭戴箬笠站在門前。


    桃桃渾身猛地一震,身體已經先於意識一步,脫口而出:“玉真!玉瓊!!”


    孟玉真和孟玉瓊見到她的反應,和她見到他們的反應也不遑多讓。


    孟玉真:“桃桃?!”


    孟玉瓊微微睜大了眼。


    兩人都驚訝於麵前寧桃這容貌。


    這麽多年過去了,少女的容貌竟然沒有任何改變,甚至連個子都沒長。


    寧桃激動得眼睛都亮起來了,看著孟玉瓊和孟玉真那簡直就是看到了最親近最親近的老鄉,激動壞了。


    “你們進來說話!”


    這麽多年沒見,好像死亡未曾在桃桃身上留下任何陰霾,她還是那個鮮活的姑娘,孟玉瓊莞爾摘下了頭上的鬥笠,拿在了手上:“好。”


    孟玉真卻已經搶先邁步進了屋。


    一進屋就看到了坐在桌前的常清靜,沒想到屋裏還坐著一個,孟玉真:“呃……小師叔?”


    常清靜微微蹙眉:“玉真。”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孟玉真默默握緊了手裏的鬥笠,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之前被常清靜捅了一劍的胸口都在隱隱作疼。


    當初被捅了這一劍之後,他沒有責怪常清靜。畢竟入魔這種事兒不受控製,而且,自那之後常清靜突然就神智大變,他醒來後和玉瓊更擔心他的精神狀態,那三年來四處找尋。


    等到孟玉瓊把常清靜帶回來後,孟玉真就敏銳地察覺到小師叔變化甚眾,當初那個高高在上的小師叔宛如一夜之間脫胎換骨,愈發冷硬,不過,常清靜對他的態度倒沒有多大改變,他沉默地將他和玉瓊納入了自己的保護之下,默默為當年的事贖罪。


    在這兒看到小師叔倒也算正常。玉真心想,又放鬆下來,隨便在屋裏掃了一眼。


    目光掃到這碗麵的時候,孟玉真心裏又是一驚:“這麵?”


    “這麵?”桃桃胳膊上搭著孟玉瓊的蓑衣,正踮著腳幫他拍肩膀上的雪,聽到這句好奇地反問道。


    孟玉真默默抽了抽嘴角,從袖子裏變戲法似得也變出了一碗麵來。


    “這……這是我和玉瓊給你帶的。”


    “上山前在山下看到了,不少人排隊買,好吃得很,想著天寒地凍的,吃點兒熱湯麵暖暖身子。”


    麵一被端上桌,香味兒立刻就在不大的屋子裏彌散開。


    桃桃吸了吸鼻子,眼睛一亮,三兩步跑了過去:“牛肉麵!!”


    比起那碗清湯寡水的雞蛋掛麵,這碗牛肉麵明顯更合她心意。


    “對!牛肉麵!”玉真頗有些被認同的喜悅,“桃子你喜歡?”


    看著這藍白色海碗裝著的分量十足的牛肉麵,桃桃口水幾乎都要掉下來了。


    桃桃深深地吸了口氣。


    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上堆著滿滿的,小山一樣的厚切牛肉。


    麵條勁道爽滑,湯汁是用牛骨頭熬的,熬了一晚上,牛骨頭的鮮香幾乎全熬在湯裏了,澆上辣油,那青菜、豆芽、花生米全都浸沒在了辣油裏。


    寧桃的肚子十分應景地“咕咕咕”叫了幾聲,屋裏很安靜,反襯得這“咕咕咕”的肚鳴聲簡直像打雷一樣清晰。


    眼看屋裏這三雙眼睛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自己,桃桃揉著肚子,漲紅了臉,擺著手慌慌張張地解釋:“我起得比較晚,沒吃早飯,餓了嘛。”


    不動聲色地看著桌上那碗幾乎快坨了的雞蛋掛麵,和被有意置於一個不上不下境地的常清靜,孟玉瓊決定明智地不發表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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