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終南山連綿的山麓之中,有一片平坦的穀地。


    這裏距離北麓的道廟群不過十裏之遙,但這裏,卻生息了一片特殊的小精靈。自古人妖不擾,互不幹涉。道士們從不會越雷池半步,而妖靈們也從不敢在北麓下山縱恣。


    這種道妖和諧的畫麵,在全天下的道觀神山,都是絕無僅有的景象。


    為什麽會有這種狀況呢?因為這個家族的妖物很特殊。


    《草木誌》有言,獸妖之王,為龍為狐,草妖之主,為精為參。


    龍和狐我們都清楚了,那草妖之中的精和參又是什麽呢?


    實際上,這就是指地精和地參兩個家族。


    地參之祖,不在終南山,而在白山黑水的長白之地。倒是地精,確有一宗以終南山為宗庭。


    老話說,地精者,地氣之華,白為龍銜,黑為首烏。龍銜未得道前,稱之為黃精,首烏未化人形前,稱之為多花蓼。


    也就是說,地精有兩種。


    南邊一派乃是有龍銜之稱的黃精,以九華山為宗庭。


    北邊一派則是有多花蓼之稱的何首烏,以終南山為宗庭。


    終南山多花蓼家族,上可追溯到炎黃時代,算的上是名副其實的“坐地戶”。


    而終南山道派,最早則建立在魏晉時期,和多花蓼家族相比,他們算是晚輩。


    所以,後來者的終南山道教,很少去幹預多花蓼家族的事。


    再加上,多花蓼作為上等草妖,極少幹殺人越貨的惡心勾當,最多無非是貪戀陽間煙火,卷入紅塵之中。因此,不單單是終南山,幾乎所有的道門,都很少和多花蓼有過多糾葛。


    也正是因為如此,多花蓼家族在終南山擁有著半壁江山之地。


    穀底最北側靠近山坡的地方,有個向陽的平台,周圍樹木大而稀,草密而潔,很適合沾風飲露。


    平台上,就有這麽一顆多花蓼。


    她茂密的枝條攀援而起,直上樹梢。藤蔓上開著點點白花,在陽光下盛開著,似一片銀雪落在地上,又猶如滿樹梨花在綻放。


    從這花海和她的蘆頭來看,她似乎已經醞釀兩三百年了,可在多花蓼家族裏,她還僅僅是個等待著飛升的小毛丫頭。


    按照時間來說,其實三年前她就該到了化形的日子。


    可這三年,關中大旱,東南風雨遲遲不來,所以,她也隻能就這樣熬著。


    傍晚的時候,燥熱的空氣終於吹拂來了一絲絲涼風,山穀裏開始熱鬧起來,三年前先一步化形的那些個同輩的哥哥姐姐們,像是雨後的蘑菇一樣,從土中自己蹦了出來。


    這就是化形的好處,想去哪去哪。


    可等了一會,山穀裏突然傳來了嗚嗚的一陣風聲,所有的多花蓼童男女全都飛快地化為原形,鑽進了泥土裏。


    她雖然還沒化形,可也知道,這是家族的規矩,一旦有這個聲音,就意味著,周圍有人出沒了。


    這麽晚了,怎麽還會有人呢?


    大家都趴在土裏,安靜地等待著。


    不久,她看見峭壁的小路上下來了一個道士。


    這道士已經有些年紀了,他們都認識,此人乃是清虛觀的無上天師。他和花蟬長老是好友,他們經常一起論道。


    花蟬長老是誰?


    他是如今多花蓼家族年紀最大的老族長了,已經一千多歲了。


    要問多花蓼家族子炎黃時代就開始修行,為什麽長老卻隻有一千多歲,那隻能遺憾的說……都被雷擊死了。


    據說第一代長老活了足足兩千多歲,從含珠到化形,從化形到成道,一直順利,可不成仙成神,永遠無法阻擋老去的腳步。所以,這些曆代的長老,最後還是得為“長生不滅”殊死一搏。


    可數千年來,這些前輩們,沒有一個人突破草妖的宿命,全都被天雷消隕在了曆史的塵埃之中。


    無上道長神色凝重,他去了花蟬長老獨住的小峽穀,隻待了一會,就匆匆離開了。


    然後就有消息傳來,剛才無上道長前來,就是告訴花蟬長老,他算出來了,今晚上將有東南風吹拂至此,而且,一場狂風暴雨即將來臨。


    這也就意味著,花蟬長老的渡劫日來了。


    “喂,清秋,清冬,聽說了嗎?今晚上會有東南方吹來的風雨。”


    “長老渡劫,你們兩個是不是努努力也能化形?”


    說話這兩個,是和她一年生的兩個族哥族姐,一個叫清春,一個叫清夏。按照年份,他們生的那年,就該占個清字。本來,他們四個應該是一起飛升渡劫,可三年前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錯過了風雨,就被後麵的幹旱耽誤了。所以,本是一年生的,他們卻已經化成人形三年了。


    “我?我還是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想化形,就做一個小小的多花蓼挺好,什麽時候生,什麽時候死,全憑天命。”


    說話這個,是離自己最近的清冬。本來清冬和她是一條地蔓生出來的同胞姐弟,可清冬卻生在了石頭上,土壤貧瘠,最終隻長了個小小的個子。這讓他從小就很佛係,有時候,連露珠月華都不吸附,族人們都說他化形都沒什麽希望了。


    “我可不想和你一樣!”清秋道:“來世上一遭,怎麽能不化人形看看呢?我可不想永遠生在泥巴裏。”


    “清秋,今晚風雨來的時候,你不能害怕,要挺直脖子,總之,隻要有一道雷火在你頭上掃過,你就能化形!”清春叮囑道。


    一旁的清夏也道:“對啊,我就在等你化形。到時候我們兩個下山去,聽說人間可繁華了……”


    “下山有什麽好!”清春馬上道:“我們是多花蓼,就該在山裏修行,有朝一日,飛升成神。”


    “得了吧!”清夏大聲道:“這麽久了,你聽說過草妖有成神的嗎?你聽過多花蓼有成神的嗎?我才不指望成神呢。而且,我也不覺得誰能成神。”


    兩人喋喋不休地爭論著。


    這時候爻婆走了過來,低聲道:“你們不要命了?長老要渡劫,你們還在這說閑話,什麽沒有誰能成神,這不是詛咒嗎?看你不想活了,快,趕緊藏好,風雨馬上就來了。”


    清春和清夏朝自己吐了吐舌頭,趕緊回了自己的“地盤”,鑽進了泥土中。


    “清秋,清冬,不要聽別人的,你們必須努力化形。作為草木,百年枯槁,哪有化形好,能多活數百年呢……即便是不能飛升成神,也沒什麽不好的!”


    爻婆說完,也回到了自己的地界。


    爻婆是他們的前輩,已經有五百歲了,她一直堅信,自己一定會渡劫成功。可清秋知道,她的天賦並不好,才比自己大兩百多歲,可容顏卻已經老的像花蟬長老了。


    “轟隆!”東南天際果然傳來了一聲驚雷。


    然後一片片黑雲就像是歸家的羊群一般,開始在終南山上空聚集。


    所有多花蓼都仰著頭,等待著久違的雨水。


    清秋不知道花蟬長老現在是什麽心境,但從那天色的滾滾黑雲來看,今天似乎不是什麽好日子。


    清秋努力抖了抖自己長長的藤蔓,她默默祈禱著,希望自己能順利化形。


    “轟!”


    就在她給自己鼓勁兒的時候,突然一道雷火從天而降,自己不遠處的一顆石柱當場就被劈成了兩段。


    那可是石頭啊,竟然瞬間分崩離析。


    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一切來得太快了。


    方圓千裏天色驟陰,地上生靈盡皆匍匐在地,一直把化形想的很簡單的清秋此時退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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