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我認為,羅卜這個人簡單的有些弱智。


    他竟然絲毫察覺不到方靜齋的陰謀。


    更讓我頭大的是,這小子自己都那麽倒黴了,還特別容易相信別人。


    在這一點上,我和主人的認知是相同的,人族總體來說,智力不高,實力不強,真不知道,讓他們占據陰陽一麵有什麽意義。


    但我終究是帶著主人的使命來的,既然羅卜是我的目標,我當然不能輕易地讓他成為別人的獵物。


    我不把他交給主人,也不代表其他人能輕易弄死他。


    “方靜齋,你是我的下屬,可我們終究是鬼醫,做事不能太過。這羅卜雖然幼稚了點,可他叫你師父,你不能朝他下手。”


    “是,鬼醫使,靜齋明白。對了……您最近去看過那盲女嗎?”


    “方靜齋!我再和你說羅卜,你可以選擇任何人借壽,但羅卜不行!”


    “是,鬼醫使,靜齋明白。那盲女天真爛漫,可惜了,卻看不見這世間繁華。”


    “你聽清楚了,再說一次,我可以縱容你借壽,但羅卜不行。”


    “是,鬼醫使,我聽著呢,這盲女運氣真差,您知道嗎?她這樣能見鬼的人,陽壽也不會太長,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方靜齋低著頭,彎著腰,一股子奴顏婢色,但他的話裏卻透著凶戾的味道。


    “你在威脅我?”我有些怒不可遏。


    “不敢,小的就是想活而已。”


    “我允許你活啊,難道非得是羅卜?”


    “我找了那麽多人,隻有他的八字最合適,而且,他是六指,他有華月珠,我借了他的壽,就可以去報仇了。我忍了這麽多年,等得就是這一刻。”


    “可我要是拒絕你呢?”我厲聲道:“鬼醫方靜齋,草菅人命,借壽亂陽,有辱醫道,我現在就可以把你交給陰差帶走。”


    方靜齋抬起頭,看著我道:“馗先生,您不會那麽絕情的吧。據我所知,你也不是什麽鬼醫使,你的替身身份,懸壺峰知道嗎?”


    “行啊,膽子大了,敢赤裸裸恐嚇我了!嗬嗬,那我就直接殺了你,連交鬼差都免了。”


    “屬下的命不值錢,馗先生想殺就殺,但我死了,對您不利啊。我手裏有幾個小鬼幫手……我死了,它們可能會威脅到那盲女。馗先生,盲女無辜啊。”


    和我猜測的一樣,方靜齋這是在羅卜的問題上不想讓步。


    哪怕是和我撕破臉,他也要借壽借定了。


    但從他的話裏話外,我也聽出來了,他對羅卜本身並無興致,他隻是單純的需要借壽而已。他更不知道的是,羅卜其實也沒多少陽壽了,我已經查過了,羅卜的本命,就隻有十八歲。換句話說,借壽也白借,注定一場空。


    “好吧,我答應你了!”我朝方靜齋一笑道:“看在你我共事這麽久的份兒上,我給你一次機會。你可以借壽羅卜,但事後,羅卜你得交給我,你再也不能靠近他,否則,就算說出天花來,我也得殺你。”


    方靜齋滿臉感激道:“馗先生,您放心,他是我徒弟,我也有感情,我是為了報仇迫不得已,但我不是畜生。借了壽之後,把他交給您,我絕不再害他,否則,我自願遭天譴。”


    方靜齋到底隻是個凡人,眼界決定了他的見識。


    搞定了方靜齋,剩下的就是那個修羅女了。


    從方靜齋嘴裏,我得知了修羅女的目的,她盯上羅卜,其實也完全是個意外。她不過是想和羅卜完成冥·婚儀式,從而吸榨羅卜的陽氣。羅卜有華月珠在身,這確實是個好的能量來源。因此,修羅女不想羅卜死,而是這樣保持一陰一陽的狀態,因為隻有一陰一陽才能持續利用。


    但修羅女一來不知道羅卜的真實身份,二來也不知道羅卜陽壽將盡的命運,一旦方靜齋完成借壽,就會立刻耗光羅卜的壽命,那羅卜馬上就是活死人一個,沒了陽氣,也就失去了結冥·婚的意義。所以,這修羅女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因此,我盤算了一下,何必與他們兩個同時為敵?幹脆縱容他們兩個吧。等他們把羅卜整的瀕死的時候,他們也就興趣索然了,到那時候,羅卜就成了我一個人的。我上可以把他交給主人複命,下可以手握著他在雲城自重,這樣,我就能多活一陣子了……


    主人已經許久沒有給我命令了,我也不想回去述職。聽說,王黨和佑寧都要討伐他,他焦頭爛額,似乎無暇顧及我。


    這也讓我更加自在。


    但我也有難以啟齒的事……就是那個盲女。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次次往她那跑,每次看見她我都莫名的興奮。我願意聽她說話,聽她唱歌,然後還會給她講天上每一個星鬥的意義。


    她也是個人族啊,我為什麽就不討厭她呢?


    難道僅僅因為,她是我第一個肯說話的普通陽人?僅僅是因為,她唯一能看見的人是我?


    反正,就像是上了癮,我無時無刻地想見她。


    我坐在那,什麽都不做,她都能猜出我的心思。


    她不介意我是個鬼,高興的時候,也會輕輕靠著我的胳膊開懷的笑。


    這讓我無比留戀人間。


    我問她,要是有人能滿足她所有的願望,她會做什麽。


    她笑著說,既然是想象,那就誇張一點吧。


    她想有個大房子,帶陽台那種,能繼續讓她夜裏聽著風聲。


    房前得種滿了花,雖然看不見,但能聞見香氣。她想聽聽海,然後能走在沙灘上感覺大海的溫度,最好腳下是細沙,踩上去軟軟的……


    我嘲笑道,既然是夢想,你想了這麽多,為什麽不先擁有自己的視力呢?


    沒想到,她脫口道:“因為一旦我能看得見世界,就看不見你了啊。老人們說,陽人是看不見鬼的,我要是能看見了世界,是不是就不能看見你了?”


    我突然就有些明白人族存在的意義了。


    我的醫術不成,我隻能治鬼,方靜齋也不行,他醫術低微,但有人能行啊,我想,陽間杏林醫道這麽多,治療她的眼睛不成問題。但我從沒想去幫她過,原因很簡單,我不想讓她看見世界,隻想讓她看見我……


    這就是我,和一個陽人的不同。


    我自慚形穢了許久,一連好幾天沒再去看她。


    此時主人的新命令終於來了。


    主人對我的“碌碌無為”大為惱火,他突然又要求我朝供兒會、老鼠精出手了,因為他得知了這些勢力,竟然都有個背後的新主子,就是玄冥老道。而玄冥老道的真實身份,則是冥間的陰律司判官崔玨。


    主人讓我出手,並非體恤陽人,而就是單純的想和他的政敵們作對。


    可我,卻由此發現,原來伺機掌控羅卜的不單單有我,還有崔玨。這個人是個遠比方靜齋和修羅女更厲害的對手。看來,他比我更清楚羅卜的真實身份。他就在等待著羅卜陽壽一盡的時候,將羅卜擄走呢。


    為了對抗玄冥,我隻能加緊對羅卜的控製,當然,也得幫助他加速修為。


    於是,我擅作主張,將十九給我的鬼醫刀以及《鬼醫陰陽記》交給了羅卜。


    當然,此時的羅卜已經被方靜齋的借壽和羅刹女的吸陽搞得瀕臨崩潰了,我成了他唯一的倚靠。


    但不得不承認,羅卜是個天才。


    他修為增進的速度驚人,尤其是他對醫術的理解,超脫我認知的所有鬼醫。


    可讓我氣恨的是,這個不爭氣的家夥,自己都要死翹翹了,卻還顧忌別人。


    他幫著一個無親無故的小女鬼找仇人。


    幫著一個不入流的小妖蛇渡劫。


    還幫著一個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屍複生。


    雲城放個屁的事他都要關心,那些南來北往的鬼祟隻要找到他,他就幫忙。


    老天爺怎麽會造化出這麽一個婆婆媽媽的東西。


    但我也發現了一個問題。


    羅卜的運氣開始好起來了。


    那個小女鬼肯為他去死,那個小蛇還真渡劫了,整日裏給他出謀劃策,那個女屍也真的複生了,守在他旁邊,一口一個相公的叫著。


    他和他那個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姑娘也開始有了感覺,雲城鬼族甚至都開始流傳著鬼醫羅卜的傳說。


    而這所有的收獲,都源自於他的“呆傻”和“幼稚”,好吧,是他的善良和真誠。


    不知不覺間,羅卜已經成長到了一個小小的傳奇,成了雲城一個呼風喚雨的人物。


    我開始有點羨慕他,原來經曆成長也是一件如此快樂的事。


    而且,我覺得羅卜天生就是鬼醫的料,他那種悲天憫人、心懷天下的勁兒再也不讓我煩躁,而是讓我欽佩。


    殺人很容易,改變別人很難,我是前者,羅卜幹的事是後者。


    可惜,我隻是個碌碌無為,前來替人賣命的爪牙。


    否則,我有點願意和他一直相處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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