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子下山之際,轉身看著魁隗又叮囑道:“魁隗老弟,正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何況你我均是謀外之人,不諳權力爭鬥,不懂陰謀算計,你我的智慧未必就能趕得上鍾馗、玄冥之流。假若此番事敗,你切莫意氣用事,因我而暴露自己。記得先拿回丹元,決不能因顧忌我而致大帝內丹於不顧,那樣,我死都不能瞑目。”


    魁隗點點頭,認真道:“杏林兄先行慢走,如果事成,我隨後就來。”


    “不可!”杏林子道:“剛才出來,我已經將我畢生所著百草藥方留在了你的內堂裏。不管成敗,你都得好好活著,將醫道發揚光大,否則,我的心血和你的心血都付諸東流了。”


    魁隗無言,隻能默然以對。


    第二日,魁隗照例前往閻羅城。


    但今天,他恍若身沉似鐵,走了許久,才進了城池。


    人一旦心裏裝著事,哪怕是再沉著,再冷靜,可終究還是會露出破綻。


    接受治療的平等王忍不住開口道:“懸壺,您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啊。”


    魁隗晃過神來,忙道:“不是我心不在焉,是平等王如今已經徹底康複了,從下個月開始,我不用來了。”


    “當真?”平等王興奮不已,正色道:“細細想來,自我受傷以來,已經有近三千年了。如今確實是感覺已經完全恢複了,那你下個月就不必來了。不過,為了獎勵你對我諸王的忠誠,特許你可以隨時出入閻羅城。”


    “謝九王,懸壺感激不已!”


    在魁隗心中惴惴不安的時候,杏林子已經將熬製的藥劑端給了鍾馗。


    心中已經視死如歸的他,顯得比魁隗還要冷靜。


    “翊聖,這幅湯劑乃是我畢生最得意之作,聽聞近來您又有惡戰,此藥正有強身健固,恢傷複原之效,喝完之後,會小憩一會,待醒來,精神迸發,一切經脈之症都會得解。”


    鍾馗看了一眼自己的署官。


    那署官點了點頭,示意藥物沒有問題,他這才接過去,一飲而盡。


    “杏林子,不是本座不相信你,實在是如今這王黨人卑鄙下作,眼線無處不在。當然,對於你我還是信任的。坦誠的說,如果不是你的調理,我這次不可能一人力戰五大陰帥。”


    杏林子卑微躬身道:“杏林籍籍無名,一界靈族,能得翊聖信任,實乃我三生有幸。翊聖暫且歇息,待你醒來,必大有裨益。”


    說完,杏林子還朝一旁的署官叮囑道:“此藥的奧妙就在於這小憩,才能發揮更好的效果。所以,這短暫的時間裏,請勿讓任何人打擾翊聖。”


    即便是這樣,杏林子還是不放心。


    他索性像宮人一般跪在了鍾馗旁邊侍奉著,這等自感下賤的姿態,連一旁的署官都看的詫異無比。


    但杏林子毫不在意,一直等到確定鍾馗睡著了,才站起身。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酆都城,如赴死一般,來到了閻羅城北門朝宗關外。


    “站住,你是什麽人!”


    朝宗關的門長吏一見此人是從酆都方向來的,頓時警覺起來。


    何況這是閻羅城北門,正對著酆都的關隘,一般情況下,都是不開的……


    “我乃醫禮官杏林子,受邀前來,給諸王診治。”


    “可有邀帖?”


    “這個……”


    “沒有邀帖,任何人不能走朝宗關!”


    此時城內卻一人迎了上來:“門長大人,請放心吧,杏林子乃是我的朋友!”


    門長吏回頭看了一眼,微微頷首示意。他認得這是懸壺峰的老頭,很受諸王尊敬,可他到底也隻是個醫禮官啊……


    “懸壺老人,對不起,讓他走鬼門關吧,這朝宗關……”


    魁隗不等他說完,直接把平等王的路引拿來出來,正色道:“九殿平等王親自頒發,若是這個還行,那我隻能請九王親自來給我這朋友引路了。”


    門長吏見狀,也知道,這種事在堅持下去,可能自討沒趣,於是便微微一笑道:“那倒不必了,既然有九王的路引,我等這就放行。”


    轟隆一聲,朝宗關大開。


    杏林子得以悄然進了閻羅城。


    兩人疾步朝輪轉殿走,杏林子忙問道:“今日輪轉,可有雙生子之胎約?”


    魁隗回道:“我已經探查過了,陽間丹陽郡一士族之家,許願已得雙生子之約,時間就在兩刻鍾之後。這一宗族,姓葛,祖上均為名士。近三代,更是仰慕道法,皆是居家方士。所以,很是適合輪轉。”


    “太好了。”杏林子道:“修道之家,最為合適。”


    兩人來到輪轉殿中,按照舊法,輕鬆放倒了一眾案曹和陰兵,在六道輪轉前,很輕鬆就找到了那雙生子的胎約生辰貼。


    魁隗喚出大帝丹元,遞給杏林子道:“杏林兄,魁隗就把這丹元拜托給你了。再等一刻鍾,你就持這胎約生辰貼和大帝丹元進入六道人道輪回。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提前一刻鍾先行出發入陽,我在丹陽郡等著你了。等我到時,你該已經出生了……”


    說到這,魁隗有些哽咽,正色道:“這一去,你我不知還能再聚否,但我保證,這杏林乃至整個醫道,絕對星火不滅,亙傳千古。”


    杏林子輕鬆道:“誌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幽幽大道,我雖沒有匡扶之能,但有以死報之之念。弟且速去,我就此等候。從此我死,天上雲霧是我,繁星是我,這風拂過的灰塵都是我。”


    離開冥間,眨眼入陽。


    兩個時辰之後,魁隗已經來到了丹陽郡。


    按照所記,很快就來到了丹陽郡句容葛姓家族。


    他化身以周遊方士,輕而易舉就得到了葛世家族的入寨許可。


    而此時,酣睡了兩個時辰的鍾馗還在昏睡中。


    紫金燈已經亮過了,幾個心腹內侍都在瘋狂呼喊著鍾馗的尊號,可他就是不醒。無奈之下,署官隻能當機立斷,自作主張,將一盆玄冰潑在了鍾馗的臉上。


    昏昏沉沉的鍾馗終於醒來,意識尚未完全恢複,他便認為自己受到了威脅,二話不說,一刀將正撲倒過來欲要解釋的署官給劈成了兩半。


    其他心腹嚇了一跳,趕緊全都跪倒在地。


    鍾馗舉著刀,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殺錯了人。


    等他反應過來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的時候,終於得知了丹元輪轉的消息。


    火冒三丈的鍾馗氣急敗壞,他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睡得如此昏沉,足足一個多時辰的時間啊……會不會已經有了變故。


    鍾馗不敢再有半點停歇,馬上喝令禁衛清點三千陰兵,直撲陽間。


    到底是翊聖尊駕,一來陽間,頓時飛沙走石,黑雲遮天。


    本來黎明的時辰一下子又陷入了黑暗之中。


    原本,他想著和以往一樣,大開殺戒,屠村戮人,一個都不放過的。


    可是,藏在黑雲裏朝下一望,但見這葛家寨燈火通明,道像林立,供奉的竟然是鴻鈞之像。


    這讓本來就要殺人屠村的鍾馗有些猶豫。


    自從鴻鈞入陽遊曆一次之後,陽間先後生有老聃、子休、張陵數代道宗,他們都以鴻鈞徒子徒孫自居。自己若是在這大開殺戒,會不會引得鴻鈞反感?這事……應該先問過上座帝俊。這樣的大佬,自己終究還惹不起……可此時召喚天帝,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也隻好隻殺嬰童了!”


    “翊聖,既然不能枉殺,何不將本地城隍拘出。隻要問清楚哪家哪戶添丁入口,咱們直奔那家不就成了?”


    “此法不錯,但那些城隍隻聽從閻羅城的命令,未必受命啊!”


    “哼,他們敢?咱家翊聖掌管酆都,這些地方小神敢犯上?”


    屬下的爭論讓鍾馗惱怒不已,大喝道:“我乃是代行大帝之權,誰敢不聽從號令?”


    說罷,一道招引令打入地下。


    不多時,一紅衣城隍、一綠衣案曹匆匆遊弋而來。


    “小仙見過翊聖!”


    城隍微微躬身,但沒跪拜。


    鍾馗不想多言,直接開口道:“知道我是誰就好,我問你,這氏族大寨今日可有丁口填入?”


    這城隍淡淡道:“回翊聖,按照冥律,添丁入口,增壽延年之權,隻有閻羅城諸王才有。屬下不能多言……”


    “大膽!”鍾馗沒想到,這個小小的城隍竟然輕視自己,頓時怒喝道:“我乃大帝遺命輔佐之聖,地位在諸王之上,我問你話,你敢不言?”


    這丹陽郡的城隍也執拗,不冷不熱道:“翊聖尊貴,小的清楚,但職責所在,我不能僭越,還請……”


    鍾馗惱羞成怒,突然直接出刀,直接將這城隍誅殺了。


    “見我不跪,就知道你是那些閻羅的死忠,留你何用!”


    鍾馗刀鋒朝著那案曹一指,幽幽道:“你來說。”


    那案曹刀筆小吏,哪有城隍氣節,慌忙撲到,磕頭跪拜道:“回翊聖,陽間政權的吳國中書郎葛悌家今日新得雙生子,小的不敢隱瞞。”


    “雙生子?很好,馬上帶路!”鍾馗冷刀一揮,朝左右道:“葛悌一家,誅殺不赦。”


    “翊聖且慢!”這案曹有意邀功,又補充道:“翊聖有所不知,就在半個多時辰之前,來了一個方士,一身冥氣,不像是陽間人,他混入寨中,不知用何手段,竟然將雙生子之一,抱著速速朝西去了……”


    “不是陽間人?”鍾馗露出一絲狡詐的笑容,惡狠狠道:“這是在和我玩換死的遊戲啊。嗬嗬,可惜了,被這小小的城隍廟案曹給毀了。終於可以把你抓住了,我倒要看看你是誰。”


    案曹諂媚笑道:“翊聖對小的回答可滿意?”


    “滿意!”鍾馗一笑道:“那人確定朝西去了?”


    “沒錯,按照時間,抱著一個陽嬰,大約也就三五十裏之外。”


    “很好!”鍾馗笑吟吟稱讚著,突然又是一刀,將這案曹也劈成了兩段。


    “留著你,隻會再給那些閻王送信。況且,你已賣主,不配活著!”


    鍾馗大手一揮,黑雲拂掠大地,飛快朝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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