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年輕小道手段幹淨利落的樣子,我不禁有些感慨,如今陽間像他這種純粹的茅山道修的年輕人可不多了。尤其是剛才他的那記木劍斬鬼,沒有個三五年的夜行經曆,是難以做到他那般冷靜熟練的。所以,他應該是這職業獵鬼道人。可他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所以,尤為難得。


    “道兄好手段!”祝一帆上前拱了拱手。


    小道淡淡一笑,抱拳以示回應道:“剛才就感覺這墳場有強氣場的存在,原來是尊下。”


    祝一帆回頭看了看我,言外之意是問我要不要現身,畢竟,小道說的氣場其實是我的存在。


    我搖了搖頭,示意他自行處置。畢竟,這裏還有一個陽人呢,我若是出現,實在不合適。


    “道師客氣了,我,祝一帆,蓉城端公!”祝一帆大大方方自我介紹道。


    小道也正色道:“句容茅山,法號道丞子,你叫我阿丞就好。對了,仁兄為什麽也此時出現在了墓園?”


    祝一帆隨口道:“我?哦,回城天晚,路過於此,見有鬼火閃爍,唯恐有惡祟傷人,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這小小墓地,竟然聚集了這麽多鬼祟。”


    阿丞道:“如此說來,兄弟和我有緣,你若不及時出現,恐怕這老鬼又要逃脫了。不瞞您說,我已經在此徘徊一月有餘了。天相顯示,此處夜行賊光,有老鬼為禍,不想今天果然碰上了。”


    兩人對話之際,剛才那個被陰氣奪體已經昏闕的青年人緩緩睜開了眼。至於剛才縈繞在周圍的一群鬼祟,早就消失不見了。隻有那個小男孩,警覺地躲在男子身後,用驚懼的目光看著小道士。


    “你們是……”男子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著眼前的倒是和祝一帆。


    這男子麵露憔悴,雙眼枯槁,天門前有陰雲繚繞,這說明他不單單傷心過度,還有惡氣侵身之憂。


    小道士沒搭理這男子,而是一伸手,徑直去捉那小男孩。


    一旁的祝一帆見了不禁趕緊問道:“道兄,你這是要做什麽?”


    小道阿丞道:“茅山教規,第三十八條,不亂清規,替天行道,魑魅行禍,不能入輪者,皆可殺之。這小家夥雖然無辜,可他久與陽人共行,多沾活人之氣,陰氣不足,恐怕是熬不到接引的日子了。免得他日後不能輪回,行禍於此,我隻能將他也誅殺之。”


    男子有些發怔,不知道這道士再說什麽,但見其目光緊緊盯著自己的身後,不禁多少有些明白了過來。


    “你們……你們看見了什麽?”


    祝一帆看了一眼那小男孩無辜的眼神,朝阿丞道:“茅山教規無錯,不過,道成於人,還需要法外開恩。你看,他不過就是個幾歲的小孩而已,事到如今,也都非他所願,其實他也是個受害者。”


    阿丞道:“話雖沒錯,可陰陽無情,今日若是不滅了它,日後其必定也成禍患。”


    “寶貝,是不是你?”男子已然聽出了什麽,茫然地朝四周尋找著:“你們是不是看見我兒子了?請你們,不要傷害他,他就是一個小孩子而已。”


    小男孩緊緊抱著青年人的腿,眼神裏除了剛才的恐懼,似乎還有了一點點仇恨的光。


    對於一個冥魂,這不是一個好的兆頭。


    而且,阿丞說的沒錯,如此發展下去,這小男孩恐怕難以輪回。


    祝一帆歎了口氣,朝男子道:“先生,剛才無意聽見了你的自言自語,我也很難過,請節哀啊。不過,老話說得好,陰陽有別,生死有序,你若是遲遲不肯放手,對他對你都是不利啊。”


    “你們看見了他對不對?”青年人滿眼悲涼,朝祝一帆道:“他才四歲,還沒見過人間的繁華呢,就匆匆走了。我就是怕他孤單,小小的他,大大的墓園,黑黑的夜,我想多陪陪他,所以辭了工作,來這裏打更……”


    阿丞眉梢微微顫了顫,手中的桃木劍垂了下來。


    沒有血肉的修道者,絕對不是一個好的修道者。


    祝一帆拍了拍阿丞的肩膀道:“下來就交給我吧。”


    “你?據我所知,端公隻有驅邪招引之法吧,你是要殺了他,還是要藏匿他?”


    “都不是!”祝一帆微微一笑道:“我還有一個身份,我是個鬼醫。”


    說到這,祝一帆看了一眼那小男孩,朝青年人道:“想看你兒子一眼嗎?”


    青年人眼神中頓時冒出了一絲希望的光。


    “真的?”


    “真的!不過,看完了,我就得送走他!”


    “你要殺了他!”


    “不,送他到他該去的地方!”祝一帆正色道:“我是個鬼醫,我可以替他修複陰脈,然後招引渡化。也就是說,他得離開這個世界……”


    男人頓時猶豫了下來,眼淚順著臉頰簌簌而下。


    虎為百獸尊,罔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可能對於男人來說,這是最難割舍的情感了吧。


    “先生,你需要知道,陰陽有別,若是意惹情牽下去,對你,對他都不利!”阿丞道:“你最近是不是常常疲乏異困,失眠多夢,且幻聽幻覺?實不相瞞,這是陰氣浸身之兆。活人長期沾染陰氣就會如此。而對你的兒子,縈繞其身,便會沾染陽氣,這對他的投胎轉世極為不利。”


    祝一帆蹲下身,勾了勾那小男孩的鼻梁,笑道:“小家夥,你希望你爸爸一直枯槁下去嗎?你願意看見他日日為你日漸蕭索嗎?”


    小家夥悲憫地搖了搖頭。


    “乖孩子!”祝一帆道:“所以,你必須離開了。當然了,所有的隕滅都是為了新的開始,這一世的不幸,一定能在另一世給你換來歡心。”


    “大哥哥,我不要另一世的歡心,我……我隻是想讓爸爸開心?你能讓我見他一麵嗎?讓他能看見我的笑,我笑了,他就放心了。”小家夥懇求地說道。


    祝一帆隻好回頭看了看我,我默然點了點頭。


    “兄弟,你在看什麽?”小道士阿丞見祝一帆頻頻回頭,也不禁朝我這邊望了望。


    不過我現在是純陰身,不是一般的亡魂,隻要我願意,他就看不見我。


    “哦,沒什麽……”祝一帆打岔道:“就是突然有些傷感。小家夥,大哥哥答應你了。不過,一會不許哭哦!流了淚,下輩子的臉上就長滿麻子了!”


    小家夥抿嘴笑了笑。


    阿丞看著祝一帆道:“兄弟慈悲。不過,天下之大,每天都有多少上離死別,日子久了,也就忘了悲天憫人。”


    祝一帆一笑道:“醫者仁心。我是個鬼醫,未必能醫得了三界,但唯願眼前皆花開,閉目皆安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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