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種勢均力敵的錯覺,讓方靜齋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摸到了勝利的邊緣,自己這麽多年手刃仇人的夙願都將實現。


    所以,他幾乎招招用狠,將自己全身的力量全都壓了上。


    可一連幾十招之後,他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越打越累,身體承受瀕臨極限,可花中魁卻依舊身體輕盈,精力無限。


    “哈哈,方靜齋,你不會真以為你能打得過我吧?”


    花中魁忽然仰頭大笑道:“修行講究出身和法門,你一個半路入道的鬼醫,也想擊敗我?告訴你,剛才這幾十招,不過是我想和你玩玩,戲弄一下你這個不中用的老郎中。現在,我可要來真的了。”


    方靜齋知道,對方絕對沒吹牛,因為打了這麽久,花中魁體力不降反升,拳腳中的兩道漸漸增大,先前明顯是在敷衍自己。


    可人活一輩子,活的就是一股氣,精神氣。


    就算不敵,也絕不認輸。


    “花中魁,少廢話,有本事你就再殺我一次,否則,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上你。”


    “嗬嗬,蚍蜉撼樹,我想殺你,壓根就不會給你拉我的機會!”


    花中魁冷峻一笑,突然施展妖術,數道妖藤直奔方靜齋。


    “老子和你拚了!”


    方靜齋也不再隱藏半點實力,凶戾的冥修之力震蕩之餘,同時出其不意,還將杏葫蘆送給自己的哭喪棒子使了出來。


    花中魁縱然驍勇,也決然想不到,方靜齋竟然已經放棄性命,做了一個活死人,全程都是連命都不要的冥修。關鍵,還有冥間官吏才有的哭喪棒子……一時間,哭喪棒子和妖藤糾纏在一起,而方靜齋竟然短暫地用自己的冥修壓製住了花中魁的妖修……這種修為之間的天然相生相克關係,竟然還真又一次做到了勢均力敵。


    “方靜齋,如此拚內力,對你我都沒好處!”


    “我要的就是同歸於盡!”


    方靜齋心中大喜,多少年了,日日夜夜盼的就是此時此刻。他毫不保留地放開了所有的經脈和要穴,目的隻有一個,和花中魁拚到死……


    可就在這時候,花中魁狡猾一笑,突然道:“方靜齋,你到底還是太幼稚,別扔了,我不單單有妖修嗎,我還首先是個人啊,我的陽修的師父是花木木,你這冥修算個什麽東西?”


    此話說完,花中魁突然經脈大變,同時陽修完成了一道小回環,指尖就像是閃電一般,打在了方靜齋的章門穴上。


    原來,剛才花中魁的示弱其實完全一個伎倆,他在分散方靜齋的注意力,趁機完成修為的轉化。


    大開大合中的方靜齋要穴中招,頓時被掀翻出去幾十米遠,一頭磕在了岩石上,七竅流血,昏死了過去……


    帶著絕望,方靜齋昏昏沉沉睡去。


    他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


    可大概著是活死人的身份,抗擊打能力也變強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恢複了意識。


    他看見此時羅卜已經從火蒺藜的困境中解脫出來了,正在以一人之力,碾壓花中魁。


    羅卜今非昔比,他在人鬼妖三修之間不斷轉化這招式,不管是修為的高度還是招式的力道,都已經是方靜齋不可比擬。


    方靜齋暗暗感慨,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有如此造詣的人,想必是天選之子吧。


    難怪十八修羅你和馗都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羅卜不是自己能動的人……


    現在看來,就算是十八修羅和馗本人,恐怕也沒法和羅卜再相提並論了吧。


    “冥象幻影!”


    又僵持了幾十招之後,羅卜忽然使出了一記冥修大招,頓時浩浩蕩蕩的煞氣翻天覆地般狂崔而去,將花中魁的打的劈開肉綻,鼻骨塌陷。


    此招已經讓方靜齋瞠目結舌,沒想到接下來,羅卜又使出了一招更加出神入化的五行心法。


    吞天之氣,滅地之力,那種感覺,讓方靜齋一度以為羅卜已經有了入聖入神的本領,而狡猾多端,戰力無雙的花中魁也迅速落了下風,被打的連連後退,猶如喪家之犬。


    可花中魁負隅頑抗,躺在地上無法動彈之際,還強推妖修,以瘋狂的妖藤對抗羅卜的人馬。


    正在此時,羅卜的一方強援又到了,一隻白狐使出了冰封之術,將掙紮中的花中魁冷封成了一個雕塑。


    方靜齋長出一口氣,知道花中魁這是終於要落幕了。


    可心裏卻也有些遺憾,自己,折騰了二十多年,卻平庸如此,還是沒能手刃仇人。


    正當他自覺悲涼之際,羅卜的目光忽然看向了自己,腳尖一點,一把彎刀落在了自己的麵前。


    方靜齋怔了怔,淚如雨下,瞬間明白了羅卜的意思。


    他在成全自己。


    一場人生一場空,營苟皆在紅塵中。


    昨日恩怨似水流,相顧無言釋如風。


    這一刻,他相信羅卜已經原諒了他。


    方靜齋縱身爬起,拿起地上的彎刀,瘋狂刺向了花中魁,一刀,兩刀,三刀,二十年的隱忍,二十年的仇恨,二十年的虛度,二十年的憤怒全在這一刻發泄在了花中魁的身上。


    二十年了,自己也老了。


    二十年了,自己已經不再是人了。


    但有了羅卜成全的這一刻,全都值了。


    數不清捅了花中魁多少刀,直到刀卷了刃,斷了鋒,他才停下來。


    “我的妻兒,我終於為你們報仇啦!”


    方靜齋跪在地上,仰天大笑起來。


    已經分不清是高興,是難過,眼淚,還是汗水……


    正在方靜齋亢奮不已的時候,那個隱藏在暗處的鞏雅文突然殺出,毫無征兆之下,也一刀插進了方靜齋的肚子。


    羅卜一行人準備阻攔,可方靜齋卻釋然了。


    一還一報,這世界公平的很,此時此刻,他大仇已報,所以也欣然接受別人的報仇。


    他知道,自己已經是活死人,中了此刀,來日不多,若是能以這種方式死,也算是平了一段夙恨。


    方靜齋閉上了眼。


    但羅卜最終並沒有讓鞏雅文殺死自己,還把自己送到了懸壺峰。


    這時候方靜齋才知道,羅卜已經是懸壺峰之主,也就是天下鬼醫之宗。


    這世道終於要變天了。而這一切,都將源於自己這個小徒。


    作為其師,方靜齋自豪中,盡是慚愧。


    羅卜這是給自己找了個歸宿。


    在懸壺峰,方靜齋受到了最大的禮遇。


    按照鬼醫十九的意思,他是準備讓方靜齋從此退去肉身,幹脆苦修冥修,最後成就不死之身的。


    作為羅卜的啟蒙之師,隻要在懸壺峰,他將永遠有一席之地。


    可方靜齋謝絕了好意。


    他認為,自己在人間的宿命已了,就該接受命運的安排,接受死亡的洗禮。盡管二十年過去了,自己的妻兒已去,但他相信,在冥冥中某個輪回之中,妻兒一定還在等著自己。


    星移鬥轉,乾坤萬物,眨眼之間,又一年過去了。


    方靜齋已經老眼昏花,化屍的身體愈發僵硬,能形容的詞隻有苟延殘喘了……但這一年,羅卜實力暴增,陽間冥界,罕逢敵手。方靜齋不知道能為羅卜做些什麽,但他知道,羅卜的挑戰還在未來。於是就發揮自己的長處,在懸壺峰幫他帶了一批門外弟子。或許,以後再有大戰,這些徒子徒孫也就能用得上了。鬼醫入軍中,能減少多少傷亡啊……也許,有一天羅卜也是需要指揮千軍萬馬的吧。


    後來,他經曆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參加了羅卜和蒼顏的婚禮,而且,羅卜把自己當成了高堂跪拜。


    那一日,方靜齋喝了不少的酒。


    和十九回到懸壺峰之後,當天晚上,他就夢見了許多年都已經再沒夢到的妻子和兒子了。在興奮和溫情中,他酣睡了足足三天。


    第四天,懸壺峰朝天下弟子發出了訃告。


    掌峰的啟蒙之師,雲城鬼醫方靜齋去了,死前安詳,沒有痛苦,尊之以“大醫”輩分,立牌位於宗庭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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