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東地界,七山兩水一分田,在那年月,是窮地方。


    偏偏趕上了百年難見的水災,連綿的雨水不肯停歇,眼看著就要絕收了。


    王八嶺下的一個小村莊裏,一個已經都被送進了棺材的老漢,竟然被救了過來。


    出手的大夫,就是燕東地界赫赫有名的郎中方靜齋。


    那時候的方靜齋,年過而立,白麵黑瞳,棱角分明,孔武有力。最關鍵的是,他中年醫成,已經有了名醫之相,被他治愈了頑疾的人不計其數。


    “方大夫,謝謝您了!”一個刀頭小臉的漢子連連作揖,躬身道:“早就說,方大夫是天下神醫,什麽病都能治,我在這代我父親謝過您了!”


    方靜齋溫和一笑,正色道:“我非神醫,也絕不是什麽病都能治。要是真有人能治所有病症,那這人間就沒有死亡了。隻不過是湊巧,令尊的病我熟悉而已。你父親的病,其實不算病,這叫做屍蹶症,也叫作假死病,乃是風寒陡然入心經所致。古書記載,當年的虢國太子暴病身亡,扁鵲確認此症之後,就綜合運用針刺、火灸、火罐、湯藥、按摩多種手法,終於使行將就木的虢國太子死而複生。”


    “哦,原來如此,合著我爹得的還是個富貴病,能和那什麽虢國太子一樣?”


    “嗬嗬,我隻是舉個例子而已。”方靜齋朝身後一招手道:“阿良,把藥拿來。”


    身後一個穿著還算得體的小藥童走上前,在背包裏取出了兩袋藥粉。


    “這味草藥叫做墓頭回,用作女子,乃是止血止帶之藥,用作男子,則有強心壯筋之用。每天泡水一碗,半個月就可以痊愈了。”


    男子一邊忙著點頭,一邊擺手道:“謝過方大夫了,改天,改天我父親痊愈了,一定登門道謝。”


    說話間,方靜齋已經被稀裏糊塗送到了門口。


    方靜齋見狀,欲言又止,有些尷尬,一旁的藥童阿良看不下去了,大聲道:“這位大哥,您還沒給診金呢!”


    男人一愣問道:“什麽診金?”


    “我家先生給令尊看病的診金啊……”


    男人臉色一變,驟然換了一副麵孔:“我父親不是沒病嗎?這是方大夫說的啊,這個病不算病……”


    “可是……”


    阿良張口結舌,一旁的方靜齋歎口氣,擺擺手道:“算了,這年月都不容易,診金就不要了,把藥錢付一下吧。兩包藥,一塊錢。”


    “藥錢?”男子一聳肩道:“我的天啊,方大夫,您是神醫,怎麽也收藥錢?不是懸壺濟世嗎?既然是濟世,怎麽能收錢呢?這影響您的名聲啊。更何況,你也說了,我爸這病是個神奇的病,和那什麽太子是一樣的病症,就衝這個,你給我爸看病應該感到驕傲自豪啊,不出幾天,你就會名聲大噪,因為我父親的病,你將名聲遠揚,能賺更多的錢,可你還要收我們的錢,這合適嗎?您還是個救死扶傷的大夫嗎?”


    窮山惡水出蠻民,古今向來如此。方靜齋一時無語,不想爭端,隻好召喚阿良直接離開了。


    “師父,你瞧瞧,這都是這個月第幾個看病不給錢的了。”阿良小聲抱怨道。


    “算了,年頭不濟,都沒錢花,不給就不給吧,咱們的日子不是還算過得去嘛!”


    師徒兩人沿著山路往外走,說話間就到了王八河前。


    自從最近大雨以來,過往的交通就斷了,隻有一個老頭用小木船來回擺渡。


    五毛錢來回一趟,兩個人就是一個鋼鏰,但老頭執意要收他一塊五,因為他有錢,所以,那藥箱也得算一個人。


    天上陰沉的厲害,可能很快又要下雨了,他不想因為討價還價耽誤時間,就幹脆把錢給了老頭。


    小船晃晃悠悠往對岸劃,結果剛到了河中央,就看見上遊水頭到了。


    不知道是哪裏又下了暴雨,汙濁的上遊河水驟加,兩倍水量的水頭摧枯拉朽,眼見著河岸都在垮塌。


    就在這時候,艄公忽然看見水中有個人在掙紮。


    “救嗎?”艄公詢問方靜齋!


    “能救當然得救啊!”方靜齋毫不猶豫道。


    “可是他那份擺渡的錢得你來付……”


    方靜齋無奈,歎口氣道:“我出錢,你救人……”


    哪料,水中之魚隻覺小,上的岸來二尺多。


    這人拉著艄公的船槳一爬上來才發現,竟然是個一米八幾的彪型大漢。


    小船突然增加了兩百來斤的重量,吃水線驟然下降不少,船身也開始劇烈搖晃起來。


    “都坐下!再動船就翻了……”艄公大吼一聲。


    那漢子膘肥體鍵,活命心切,不管不顧,撲通一聲就坐在了船尾。可如此一來,小船驟然失去了重心,在船頭位置的阿良體重太輕,竟然一下子連人帶藥箱被掀翻起來,掉進河裏去了。


    “阿良!”


    方靜齋大喊一聲,低頭尋找,已經不見了阿良的蹤跡。


    偏偏此刻瓢潑大雨來襲,一時間水波浩渺,洪水滔天。可憐他不會水,急的要跳船。


    “阿公,快,快救人啊……”


    艄公都是精通水上功夫的人,可他抱著船槳看著水麵,咂舌道:“這天氣下水,是要命的差事啊,我得要一百塊!你們兩個出!”


    船上的大漢一聽不幹了,擺手道:“憑什麽我出錢,是那小孩子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可人家救了你……”


    “我又沒讓你們救我!”大漢一臉蠻橫。


    “行了,快救人,錢我出了!”雖然那時候,一百塊是個大數目,可方靜齋還是毫不猶豫地大喊道。


    艄公聞言,準備束上船槳下水。


    可那大漢卻又不幹了,望著上遊越來越大的洪水大叫道:“你下水了,船怎麽辦?沒看見暴雨來了嗎?趕緊往岸上走,否則,我……我揍你!”


    艄公一時猶豫了!


    方靜齋大怒道:“要不是救你,我徒弟能掉進河裏?”


    “那是他命薄,我掉水裏了怎麽沒死?我告訴你,誰敢耽誤我上岸,我……我把他也踹下去!”


    方靜齋徹底怒了,自恃也有些拳腳,劈頭蓋臉和大漢打了起來。


    雖然挨了幾記悶拳,可還是將那惡心的漢子打癱在了船上,正當他要催促艄公救人的時候,艄公卻一擺手道:“晚了,這水頭的水,一秒就十幾米,這會那孩子早就在幾百米之外了,我跟不上了,就算跟上了,也是死人了。死人我不救,那是撈屍錢,得三百塊呢……我勸你也甭尋屍了,七八天水潮過了,自然就知道屍體落在下遊哪了。”


    方靜齋瞬間癱坐在了船上,看著對麵朝自己訕訕縮頭的漢子,他還是沒勇氣將其掀翻下去。


    過了河岸,整個人像是丟了魂一樣。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岸上,看著洪水好半天,阿良早就沒了蹤跡。無奈之下,他隻好頂著風雨往家走,阿良是他撿來的孩子,從小帶大,像是父子,也像是兄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短的時間會發生這樣的變故。


    不覺間,雨也停了,他也到家了。


    但心情卻低到了穀底。


    沒想到,家門口的草房下,正坐著一個男人,懷裏抱著一個女人好像等候多時了。


    “方大夫是嗎?”男人抬起頭,蒼白的臉上帶著幾絲陰沉。


    方靜齋正沮喪著,第一次沒抬頭地朝人冷淡道:“今天不開診了,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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