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那個)都(哎)沂蒙山好,沂蒙(那個)山上(哎)好風光。


    青山(那個)綠水(哎)多好看,風吹(那個)草低(哎)見牛羊。


    高梁(那個)紅來(哎)穀子黃,大棗(那個)黃梨(哎)甜又香。


    咱們的**(哎)領導的好,沂蒙山的人民(哎)喜洋洋。


    ……


    李思明不止一次聽過《沂蒙山調》,第一次聽這首歌的時候是在北大荒,當時是一位來自山東日照的知青唱過的,有過不同的歌詞版本。再一次聽到的時候,他正和刀行進在蒙山大山裏。高高的喬木雖然樹葉已經凋零殆盡,那混雜在一起的鬆樹仍能遮住冬日上午的陽光,兩人卻大汗淋漓,當停下來的時候,山風吹得人渾身發抖。


    “刀,你不會記錯了吧?走了老半天怎麽還沒到啊?”李思明擦了把汗道。他聽了孫昌的母親拒絕刀的拜訪,心裏很著急,將公司的事情交待了一下,沒過兩天,就跟著刀千裏奔赴山東,一路上飛機換火車,火車換汽車,汽車換三輪,現在靠雙腿在大山裏行走著。


    “怎麽會呢?山路就是不好走,要不然我怎麽會消失一年之久呢?”刀道。


    “你就別辯解了,我承認這一年多來你的工作很偉大,行了吧?”李思明道。


    “主要是你這幾年香車寶馬的,雖然每天也鍛煉,可是你得承認你的體能已經退化了!”刀道。


    “這……我承認我地體能是沒達到最佳狀態。可是你帶我在這大山裏轉來轉去,我總感覺我們在繞圈子!”李思明瞅著巍巍的蒙山,感歎道。


    “再翻過一座山,趟過一條河,然後再翻過一座山,再爬過一道嶺,就會見到一座橋,過了橋就到了!”刀道,“不遠!”


    “這還不遠?”李思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趁早走吧。要不然,就隻能在這深山裏過夜了!”


    “沒那麽遠。中午就能到。要我,首先你這態度就不好。咱們做的是一項高尚的事業,首先要一顆虔誠的心和堅毅的……”刀走在前頭,領著李思明在山間道裏向前行進著。


    “你還是閉上你的嘴巴,省力氣吧!”李思明在後頭罵道,“要是修條路就不錯,可以雇一輛車,就省掉許多時間!”


    “哎。是個好主意,可是你舍得出錢嗎?”刀在前麵嘀咕道。


    “你這話,就是門縫裏看人!”李思明在後麵高聲道。


    “你別生氣,我隻是想確認一下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刀反駁道。


    “好,就衝你這話,我一定要修條路!”李思明發誓道。


    “行。天知地地你知我知,還有這八百裏沂蒙山也知,話要算話哦!”刀道。


    “子。別用激將法,這玩意對我不好使。”李思明笑了,“我到就會做到的,請您老放心!咱多得就是錢!”


    “這就對了嘛,也不枉國家和軍隊對你的教育!”刀在前麵仍然自顧自地唱高調,卻不防李思明從後麵趕上來,摔他個四腳朝天。


    兩人繼續上路,翻過一座山,趟過一條河,然後再翻過一座山,再爬過一道嶺,見到一座橋。蒙山地區風光幽美,景色迷人,橋地對麵是一個不的山村,橋下孱孱地流水讓李思明不禁“呤詩”一句:橋流水人家。


    李思明已經習慣於都市的鋼筋水泥構成地森林,這裏的大自然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得到放鬆,李思明決心每年抽出時間多親近一下大自然——這總是後來那些城市森林中看上去很忙碌的一群人常掛在嘴上的,這話時,其實是站著話不腰疼,帶著某種“優越性”,那些真正在大山裏出生和成長的人,卻夢想著城市裏的生活。


    山村裏地人對這兩位穿著人模人樣的“城裏人”很好奇,有人主動上來問候。其實刀來過,很容易就找到了孫昌家。孫昌家人口多,他有三個弟弟和各自的媳婦,加上孩,滿滿的一大家子聚在一起。李思明和刀兩人今天來得很巧,正趕上孫昌的兒子過十四歲大壽,兩人在門前一出現,就讓這一家人立刻行注目禮。


    孫昌妻子李琴見過李思明好幾次,見自己過世男人最敬重的戰友到來,讓她一時有些吃驚。


    “娘,這是娃他爸部隊裏地首長,李同誌!”李琴熱情地將李思明和刀兩人讓了進來。


    李思明有太年輕,可不是什麽首長。


    “大娘,我可不是什麽首長,叫我李就成!”李思明謙虛地道。


    也許是自己兒子部隊裏的人,也許是看在自己孫子的份上,李思明沒有享受到被驅逐出門地待遇。不過,孫昌老母親看上去並不十分熱情。


    “二子,給兩位同誌倒杯茶,媳婦們和俺準備一頓午飯,來的都是客!咱沂蒙人是老區,別給咱沂蒙人丟臉。”老母親吩咐道,起身去了廚房。


    李思明看著孫昌的兒子孫大軍——孫昌因為想有朝一日指揮一支大軍,所以給自己兒子起了這個名,從這位14歲的孫大軍身上李思明可以看到他父親孫昌的模樣。


    “我上次見你時,還是7年前,那時你還是蘿卜頭,現在一眨眼你就成了大人了!”李思明感歎道,“叔叔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14歲大壽,我沒準備,就送你一支手表。”


    李思明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那位李明同誌真的是生活在蜜罐子裏,這很難是好事還是壞事。李思明身上隻有這塊手表可以當作禮物,這是楊月送給自己地名表,沒想到又要壽終正寢了,他“留戀”地看了一眼,將手表往孫大軍手腕上套,這孩子也知道不應該收,連忙推辭。


    孫昌的三位弟弟都是純樸人,雖不知道李思明這手表值多少錢,可是看上去亮晶晶的。一定是高檔貨,慌忙想攔住他。


    “幾位大哥。大軍他爹跟我是兄弟,他的兒子我送支手表算什麽。想當年我們在戰場上也是一起玩命,要是不要這支表,我這臉往哪擱?”李思明撒了個謊,“再我送這支表,就是願大軍珍惜時間,快快成長,早日像他爹一樣成為一個男子漢!”


    李思明得很懇切。孫昌的三位弟弟聽了這話一時沉默不語,他們想起了自己的大哥,對於他們來,親愛的大哥就是一道橫在他們的前麵的山。李思明將手表往孫大軍右手腕上套,可是太大了,李思明隻好往他兜裏塞。


    “李叔叔。來這裏之前,你去過烈士陵園嗎?”孫大軍看著李思明,眼神中充滿期盼。當年去烈士陵園的時候,他還很,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


    李思明和刀兩人對望了一眼,他們覺得自己都很虛偽,自從離開了軍隊,他們根本就沒去過遙遠地雲南麻栗坡,都是其他挨得比較近的戰友們抽空去看過。


    “看過,你爹地戰友們都去看過,每年清明或者八一的時候,都會去看,好著呢!”李思明道,同時也在自責。李思明一直就很忙——人們總是會為自己地行為尋找著理由。


    “人家都俺爹是個戰鬥英雄,可我從沒有聽我爹的戰友親口過我爹的光榮事跡,李叔叔,你給我講講好吧?”孫大軍抓住李思明的胳膊肘兒,哀求道。


    “好,我給你講講,你一定要記住,你爹是個大英雄,永遠都是!”李思明沉聲地道。


    李思明無疑是個很會講故事的人,在刀看來他滿嘴都是胡編亂造,但是刀卻無法站出來否認,也無法對著一個為自己父親驕傲的孩子:你的父親從來就沒上過真正地戰場!如果能夠,他希望李思明所的都是事實,但是事實卻總不以人的主觀希望為依據的,這很殘忍。


    “俺爹原來真是一個大英雄啊!”孫大軍聽了李思明善意的謊言,心裏十分驕傲。


    “那你就應該好好學習,將來做一個對國家有用的人!”李思明鼓勵道。


    “李同誌。”孫家二哥道,“大軍這孩子,很聽話,學習成績一向不錯,就是中學太遠,每天天剛亮就要走二十裏山路,天氣好還行,要是刮大風或者下雨,就遭罪了。咱這大山裏,樣樣不比山外頭,連條像樣地路也沒有,山裏出的大棗、野山菌之類的想拿到外麵換錢,也不容易。”


    “是啊,幾十年了,從老一輩起就張羅著開山修路,可總是辦不成!”孫家三哥道。


    李思明心中一動:“是不是缺錢啊?”


    “人手倒不缺,咱老區人民覺悟就是高,雖然現在不提倡搞運動了,但是修路這事是咱們地夢想。就是這大山裏修路,光買炸藥的錢咱們就買不起。”孫家四哥道。


    “這個好辦啊,我們出錢,你們出力,隻要咱們齊心協力就一定能修成!”李思明道。


    “李同誌,這可不是個數目啊!”孫家幾兄弟齊聲道。


    “當然沒問題了。”李思明道,“咱當兵的話算話,能為老區人民幹一件好事,也是我們的光榮!”


    “那好啊,俺去通知我們村長大叔,讓他也知道!”孫家老四是個急性子,起身出門去了。


    李思明想了想:“兩位大哥,我有個事想問一下。”


    “李同誌,你跟俺大哥是戰友,有什麽話就直接!”


    “這位夏,上次也來過。”李思明一指刀道,“可是大娘卻沒讓他進門,不知道是什麽緣故?”


    孫家兩位兄弟。沉默了一會,讓孫大軍離開,才打開話匣子。


    “其實俺娘也是好意。俺大哥當兵在外,在戰場上又成了烈士,表麵上風風光光的,可是對我們家來卻總是個傷心事。”孫家兄弟狠狠地抽了口煙,“尤其是俺大嫂,嫁到俺家以來,忙裏忙外的,沒有享一天福。連俺兄弟三人都是靠大嫂成地家。現在大哥早就不在了,我們家可不想讓俺嫂子守一輩子寡。”


    “可是。那也不應該不讓夏進門呐?”李思明還是不明白。


    “話是這個理。可是每年八一或者過年的時候,公社(鄉政府)。縣裏的人武部都會派人來看望家屬,前幾年,俺大嫂還經常被請去作英雄事跡報告,咱沂蒙是革命老區,都是有覺悟的,俺大哥是烈士,俺大嫂就是想改嫁也得照顧別人的看法不是?可不能被人在背後指指的!”


    貞潔牌坊。李思明明白了,相傳古代那些年輕就守寡的女子發誓終身不嫁,通常被稱為“貞節烈女”。那曾經顯赫一時的徽商的鼎盛,同時也伴隨著“烈女”數量的同步增長,徽州鹽商一方麵在揚州一帶提倡風雅,文酒聚會。紛紛“以儒飾賈”,用儒家倫理給自己貼金;另一方麵,則在老家徽州。殫精竭慮,要將桑梓鄉土塑造成‘慈孝天下無雙裏,錦繡江南第一鄉’,營造一個“程朱闕裏”地理教重鎮。於是,徽商婦的貞節,有意無意之間成了男人博取名聲地籌碼。貞節牌坊就是徽商炫耀的本錢、徽商婦難逃地宿命。


    孫昌的老母親年輕就守寡,好不容易才將幾個兒子拉扯大,所以心地善良的她不願見到自己的大兒媳婦也重蹈自己覆轍。可是無論是鄉政府還是別的組織上的人,三番五次來慰問、表彰,本意是好的,但在客觀上也是一個無形地枷鎖,加上四鄉八鄰的“名聲”,因此這位老母親不希望看到有“組織上”的人來家裏。好心也能辦壞事,的就是這樣的事情,這無疑讓人無比尷尬。


    想到此處,李思明和刀兩人麵麵相覷,無地自容,這一出可是他們打破頭也從來沒有想到的。


    “大娘,我們這次來不是代表任何組織地,也不是代表部隊的,我們是代表個人來的。”李思明找到正在忙碌著地老母親,“孫昌是位好同誌好軍人,他曾經對我,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為家鄉修一條路,能通汽車,讓老家的人能夠到外麵看看。隻是可惜,他沒能完成這個心願。這次我和夏同誌過來,就是要完成孫昌同誌的心願,沒有別的想法。你老的想法,我們都已經聽三位大哥了,我們尊重您老的看法,也十分讚成。”


    李思明不知道今天撒了多少次謊,孫昌可從沒對他過他有這個心願,如果力所能及地為他的家鄉做什麽,孫昌也應該感到欣慰吧?


    “哎,俺大兒是個實心人,一心隻為別人想,在部隊裏的津貼也總是往家裏寄。”白發蒼蒼的老母親歎息道,“也難得你們當戰友的這麽用心,讓你們費心了。要是讓四鄰八鄉的知道了,大夥都會很高興的。”


    “能為老區人民作貢獻,也是我們的光榮!”李思明連忙道,“不費事!”


    “還是子弟兵好啊!”老母親用衣角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俺也對不住夏同誌,俺給你們賠不是!”


    “不礙事,不礙事!”刀連忙擺手道。


    那位村長大叔很快就被請來了,這位村長也一把年紀了,顫悠著步子,一把拉住李思明的胳膊道:“謝謝子弟兵啊!”


    李思明連忙將老村長扶著坐下,並許諾一定辦到。刀從包裏取出了五千塊錢,十元一張,擺了好幾疊,他們來之前可沒想到這個,也沒帶太多的錢。


    “村長大叔,這五千錢你老先拿著,召集人手先合計一下,這次來得太匆忙,過幾天我回去一定會再帶一筆錢過來。我保證要修一條寬敞的大馬路,讓村裏人出山也方便一些,咱村裏的特產什麽的也可以方便地運出去換一些錢,貼補一下家用不是?”李思明將錢推向老村長。


    “謝謝了,孫昌這娃雖然犧牲了,可是卻有這麽個好戰友啊!”老村長手撫著李思明的胳膊,歎息道。


    “村長大叔啊,我聽村裏的沒有學校,我有個主意,您看好不好?我準備在這孫家村建一所學,一所中學,要建最寬敞的磚瓦房,這樣村裏的孩子就不用起早摸黑,外村的孩子也可以在又結實又漂亮的新校舍裏學習,這樣可好?再窮不能窮教育啊!”李思明靈機一動。


    “李同誌,你這樣想太好了,可是這又要一大筆錢啊,俺們村可不想讓你太破費,掙錢不容易啊!”老村長誠懇地道。


    “村長大叔,您別擔心,他有得是錢!”刀插嘴道。


    “是啊,村長大叔,沒關係的,建學校很重要,娃兒們能有一個好學校讀書,將來也能到城裏讀大學,成為國家棟梁之材。要是在外麵幹得好了,將來也能為家鄉人民幫襯一二嘛!”李思明隱蔽地瞪了刀一眼,還得順著他的話。


    李思明和刀這兩人在這蒙山深山裏來了這麽一出善舉,在這個叫孫家村的山村裏引起了轟動,這兩個“大善人”天天被村裏人自發地請去吃飯喝酒,不去還不行。


    山村沒有什麽大魚大肉,隻有秋天采摘後曬幹的野菜,但吃得卻舒坦無比;


    大山裏沒有名酒,隻有自釀的白酒,成色不太純淨,很烈,但也令人痛快;


    最純樸的就是山裏人,你給他們一份關愛,得到卻是十倍的回報,在這個山村裏住了三天,李思明和刀兩人卻反過來被教育了一番,感動壞了,結果就是天天被灌得酩酊大醉。


    李思明計算著時日,隻得讓刀留下來幫助修路,自己卻要離開了,他離不開自己的工作,他順便還得弄一筆錢和一些物資過來。李琴頭戴著頭巾,將李思明送出了很遠。


    兩人一路無話,李思明走上了一道山嶺,停下了腳步。


    “嫂子,我在這裏三天,一直沒機會跟你聊聊。本來我以為我們到這裏來,能夠表示一下孫昌生前這些戰友們的關懷,沒想到卻給你造成了不必要的麻煩。”李思明字斟句酌地道。


    “李同誌,你別多心,俺沒什麽想法!俺就想將大軍拉扯大,將來出人頭地。”李琴黯然道。


    “嫂子,其實我覺得得大娘想得很有道理,你不妨考慮一下。”李思明道,“人人都有尋找自己幸福的權利。”


    李思明覺得自己的話實在沒有什麽服力,正享受幸福生活的人是沒有資格去服正陷入婚姻悲劇中的人的。李思明的到來,隻會讓她想起了過去和跟過去有關的人。


    “你放心吧,我會考慮的。”李琴強顏歡笑道。


    “那好吧。你放心,大軍這孩子的未來你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他爹在九泉之下失望的。”李思明保證道。


    “那讓你費心了!”李琴道。


    “嫂子,你回吧。”李思明擺擺手道。


    “那你慢走!”


    李思明猶豫了一下,想張口再安慰幾句,卻找不到更好的言辭。他轉身下了山嶺,在山溝裏回頭看去,李琴仍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山嶺上,那頭巾的一角在風中搖擺著。


    李思明遠遠地揮了揮手,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往山外走去,最後消失在密密的樹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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