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3月3日,農曆正月二十三。


    這一天的早晨8,李思明從筆筒裏取出一支鉛筆,在辦公桌上的台曆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和一個大大的感歎號之後,讓鄭秘書泡上一杯濃茶,捧著茶杯離開了辦公室,繼續紮進晶圓廠的建設之中。


    這一天的上午8半,蘇成功博士,在了解昨日的工作進展情況之後,又例行召集自己的手下,對今天的工作進行分析和講解,然後各項目組分頭去忙自己的任務去了。


    遠在大洋以東的美國,陳劍剛從加大的鮑威爾圖書館出來,揉了揉發酸的雙眼,草草地填飽了肚子,喝了一杯濃濃地咖啡並且花上兩分鍾感歎一下生活是如此千篇一律之後,又回到了圖書館檢索起最新科技資料。與此同時,我們的老葉同誌,他的校友,在讀博士生葉向東正利用實習的機會,在數百公裏之外的某半導體巨頭公司的研究室裏,緊張地參與某個項目的研究。


    與此同時,在首都北京,四位國寶級老科學家在這一天,聯名給中gong中央寫信,提出要跟蹤世界先進水平,發展我國高技術的建議。經過廣泛、全麵和極為嚴格的科學和技術論證後,中gong中央、國務院批準了這一建議,這就是後來著名的“863計劃”。從這時起,“863計劃”成為中國進入高技術領域的一個劃時代的符號。作為發展中國家地高技術計劃,“863計劃”確定了相當有限的領域和目標,而且主要圍繞經濟發展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進行部署。這讓國家有限的資源投入到了有限的目標上,在高新技術領域取得了很大的進步,最終縮了與發達國家在一些領域的差距,並在很大程度上增強我國自主發展高技術的自信心,提高全民高技術意識發揮了重要作用。


    這是一個影響深遠的計劃,每一個階段的計劃、項目和參與的人都在變,但是“863”地名稱沒有變,曆史應當記住這一天。


    李思明在這一天緊張的忙碌之餘,卻在不經意間,追憶起往日地歲月。那時候的自己也很年輕,當年自己地第一個項目被列為此項計劃時。是何等的興奮和驕傲啊!科技的號角在千裏之遙的北京吹響,卻又似乎在他的耳邊響起。並在他的內心深處發出串串的回響,讓他出奇地在這一天無法安心地工作。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躍。微星大廈十分雄偉,不管它地造型如何別致,也不管它的內部設備和功能是如何的重要,更不管它在李思明的心目中的規劃和象征意義是如何的偉大,但是它地一切外在的東西和“內涵”都源於地下。那深埋在地下的鋼筋混凝土,才是構成這座大廈最重要地東西。同樣,一個國家的科技的複興,也起始於最初毫不起眼的一個報告,一個計劃,一個方案。


    正如人生。人生道路充滿著變數,少年人看起來似乎缺少錘煉,步履蹣跚得讓人放心不下。但他們終究是長大了,並且他們跑起來的速度往往出乎了父輩的意料。李思明看著公司裏蒸蒸日上的情景,心中也十分驕傲,雖然他才剛上路,可以預料到未來有更多的挑戰,但他對未來卻充滿信心。在學會奔跑之前,先要學會走路,在會走路之前,不妨拄著拐杖緩緩前行,唯有一步一個腳印,才走得踏實,走得更遠。這是李思明的想法。


    臨近中午時分,梁山正坐在倉庫前的平板車上喝一口水,休息一會,敞開衣領讓自然的風往懷裏竄。他此時很愜意,臉上掛著自以為很憨厚的笑意,不過一側臉上的刀疤讓這個笑容在別人看來總會不由自主地浮想聯翩。


    梁山本是一個愛話的人,甚至很囉嗦,李思明因此曾他像唐僧——他一直鬧不明白,李思明為何唐僧很囉嗦?他知道自己的這付長相不太招人喜歡,所以他很自覺,少多做,跟別人處得至少不壞。他對自己目前的工作很滿意,這不是技術活,隻要肯幹,就會得到應該得到的,薪水令他滿意。沒人會找個借口扣你工錢,如果你願意加班的話,得到的更多,這正是他最喜歡的。


    他忽然想起去年自己第一天上班,按照李思明的吩咐,辦錄用手續的時候,那位熱心的人力資源部姑娘幫他填寫簡曆時的巨大疑問:你勞改過十五年?梁山沒有隱瞞自己的過去,事實上在李思明的公司上班,他想瞞天過海也是辦不到的事情,沒有誰能比李思明更了解他的過去。


    梁山清楚地記得姑娘一臉震驚的表情,她不明白公司會招一位勞改釋放人員,而且看上去一把年紀了。梁山對這種表情已經習以為常,當時他用十分驕傲的語氣:“當年,我跟李副總裁住一個屋,睡同一個通鋪,吃同一鍋蒸的饅頭!”


    沒有人會去找李思明證實一下,更何況此人也是崔經理親自關照過,所以沒有人為難他。梁山算是大徹大悟了,他很後悔年青時自己的荒唐,到現在才算是明白什麽才是最珍貴的,那種人上人的生活不是自己所應該追求的,腳踏實地平平安安地過日子才是最適合自己的。自從離開勞改農場,他無時無刻不在悔恨,隻是這個悔恨來得實在是太晚了。有時他還很慶幸,慶幸自己還活著,沒有因為自己的魯莽而丟掉性命。所以現在他很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希望保持這樣的生活,直到終老一生。


    隻是,他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風華正茂的青年歲月,大半是在監獄和勞改農場裏度過地。等他現在醒悟了,已經年過半百了。


    “老梁。吃飯時間到了,一起去食堂吃飯?”有年輕的同事在不遠處高聲喊道。


    “你們先去吧,我歇會就去!”梁山回應道。


    “喲,老梁,你挺悠閑自在的嘛!”有人在身後開玩笑道。


    梁山忙回頭,正是李思明。人是鐵飯是鋼,李思明也是人,而且是個十分健康的人,連感冒都很少得,一到吃飯的時間。肚子自然會抗議。


    “李先生好!”老梁一骨碌坐起來,理了理工作服。


    “李先生?這個詞我聽起來總覺得很別扭!”李思明笑著道。“不過,我還真不到一個更合適的詞。”


    “應該的、應該的!”梁山道。


    “最近一直沒看你。你在這裏上班覺得怎麽樣?工作吃得消嗎?要不要給換一個工種?”李思明發出了一連串的問題。這讓梁山很感動。


    李思明因為自己過去的軍人關係,當年第一次見到他左臉上地刀疤時,就想起了一位二戰德軍特種部隊軍官——斯科爾茲內,這位被稱為“歐洲最危險的男人”地左臉上也有一個跟梁山幾乎一模一樣的疤痕。李思明在南疆時,還曾經模仿過這位斯科爾茲內地特種戰術,攪得越軍後方雞犬不寧人人相互猜疑。而且令李思明佩服的是,這位受希特勒十分器重的斯科爾茲內戰後啥事沒有。還成了好幾個國家獨裁者的顧問,本人還是一個成功的商人,不服不行!


    “挺好、挺好,工作不太累,薪水也不錯,就是加班太少了。要不然還可以多掙。”梁山道。


    “噢?那就好,現在公司的生產線還沒開足馬力,等過一段時間量就會上去了。到時候你們倉庫的活就要多起來。”李思明道,“你吃午飯了嗎?”


    “正準備去呢!”梁山道。


    “那一起去!”李思明一甩頭道,“上一次跟你一起吃飯,還是在十年前吧?”


    “是啊,那時候能吃飽就不錯了!”梁山感歎道。


    “那好,這一次我請你大吃一頓,咱們去二樓食堂去吃。”李思明不由分,拉著他就走。


    李思明所地二樓食堂,指的是這座兩層樓規模的食堂最上檔次的一部分。一樓主要是工人用餐的地方,價廉物美很受歡迎,公司食堂隻求保本,不求贏利,這是當初就規定死死的。食堂地用餐秩序還不錯,當初香江電器剛成立的時候,一到吃飯的時候,工人們拋下工作,一哄而上,將整個食堂弄得人聲鼎沸,所以張華不得不規定必須按批次用餐。


    當然你想改善一下,可以去二樓,那裏地菜都是上檔次的,這價格自然也是上一層樓。像蘇博士這樣的歸國科研人員,像李思明這樣的高級管理人員,自然是在二樓用餐,久而久之,二樓與一樓食堂就形成了一個涇渭分明的分界線——這似乎就是階級之分。不過天地良心,這不是李思明等人的本意,也不是食堂的負責人,李思明的老爸的意思。


    這很奇妙,盡管沒人認為你必須在一樓用餐或者必須在二樓用餐,但公司全體人員自動地分成兩部分,如果你仔細分析一些不同部門人的就餐習慣的話,會發現很多有趣的東西,同一個部門或者團隊的成員用餐時,如果總是在一起的話,那很可能表明這個部門或者團隊成員相處得不錯。管理人員自覺地上樓用餐,以顯示自己身份的不同,而工人們自然地在樓下用餐,以表明自己的階級立場。李思明很無奈,他想在某一天打破這個思維定勢,這不是他理想中的員工關係。


    梁山猶豫了一下,就乖乖地跟著李思明穿過一樓,在他的同事的注視下,徑直上了二樓。李思明的老爸李全,正在二樓跟用餐的人聊天,當然不是拉家常,他是在調查夥食的質量,征求“顧客們”的意見。看上去,老爸對自己的這份新工作很滿意,隻是每當李思明來吃飯的時候,他總感覺到自己是在伺候兒子。


    “爸爸,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倉儲部的老梁。跟你兒子我,當年在勞改農場裏睡一個通鋪的!”李思明道,“以後,請你多關照一下?”


    “老梁是吧?你叫我老李就行,既然你跟我家思明有這個淵源,就不要客氣。”李全這才知道這位長相很“特別”的工人,原來跟自己兒子有這個關係,自然是另眼相看。


    “老李,那多謝了!”梁山謙卑地道,“我就是一老粗,不用太麻煩。”


    他忽然感到好笑,想當年他跟李思明稱兄道弟,現在跟人家老爸也稱兄道弟,世事無常啊。


    “爸爸,不用太照顧他,盯矚一下食堂裏的大嫂大嬸們,給老梁打飯時,多照顧一下就行。這人長相太‘特別,,不用出他的大號,全公司人也都會過目不忘的!”李思明笑著道。


    “你這子,哪能這樣人家老梁。”父親瞪眼道,轉而對老梁深表歉意,“老梁,你不要跟這子一般見識,私下裏總沒個正形,也不注意影響,還副總裁呢!”


    “沒什麽大不了的。”梁山搖了搖頭,根本就不在意。當年跟李思明一個屋相處了好幾年,李思明是個什麽德行的人,他太清楚不過了,要是太在意那不如跳進深圳灣自盡得了。


    “老梁,我做東,想吃什麽盡管,來東北菜如何?”李思明道。


    “好啊!”梁山也不矯情。


    這一頓兩人吃得油光滿麵。


    “就是不能喝酒,要是來一瓶東北二鍋頭就不錯了!”李思明道,“很久沒嚐過那滋味了,當年在東北那種野果子酒也很不錯。”


    “是啊,公司什麽都好,就是這不好,另外,還不讓在公司內抽煙,隻能躲在廁所裏抽。”梁山也道,這位是個煙酒不分家之徒。


    “老梁,煙還是少抽吧。”李思明道,“雖然我已經改抽雪茄煙了,但還是勸你少抽。你不是沒事想往老沈那裏跑吧?我可不想見到他,不吉利!”


    “我試試看!”梁山道,“沒什麽事,我還是先走吧,用餐規定時間快過了。”


    “行,你去吧!”李思明,見梁山急匆匆地往樓下走,叫住了他,“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不要太客氣!”


    老梁頭,沒什麽,轉過身走了。


    李思明抹了抹嘴,起身向老爸的辦公室走去。李副總要跟自己的下屬談談公司的後勤工作,深入細致地交換意見,並做出重要指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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