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夠知道李思明在勞改農場的時候,心裏究竟在想著什麽。甚至很多時候,李思明都不知道自己在想著什麽,雖然堅信未來是光明的,但僅僅一年的勞改生活,讓曾經樂觀的李思明往往真的認為自己真的犯了罪。


    自始之終李思明都認為,自己隻不過是千萬蒙受冤屈中毫不起眼的一員,還好自己在牢籠中隻不過呆這麽兩三年時間,相對於那些從50年代末就來到這裏的“老反動”來,自己太幸運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腹,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這段孟子的語錄,李思明抄在學習筆記上麵,以此來鼓勵自己。


    1975年很快就在李思明的自我安慰中很快過去。這期間發生的政治事件中,最引人眾目的是四屆人大一次會議之後,鄧平複出並主持政治局、國務院、和軍委工作,有些人惶恐不安;4月5日中國**的老對手蔣介石逝世;同年9月2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開展對《水滸》的批判。


    而對於李思明來,1975年除了年紀大了一歲,什麽也沒有變化。相對於1975年的平淡,1976年可以中國曆史上最值得研究的一年,也是發生了最引人注目無數政治事件一年。這年的元旦,《人民日報》、《紅旗》雜誌、《解放軍報》發表元旦社論《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傳達了**對鄧平提出的“以三項指示為綱”的指責,掀起了所謂“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的序幕。讓剛剛看到的希望的人民群眾,又一次失望。


    1976年也是中國曆史上最為悲痛的一年。


    1月18日,人民的好總理周恩來逝世,終年78歲,這年的清明節,北京各界群眾自發來到**廣場,為總理獻花寫詩,“四人幫”將此事件定性為反革命事件,但這也是“四人幫”最後的表演。


    7月6日,開國元勳、人民軍隊的締造者之一、元帥朱德,這位敦厚的長者在北京走完了他最後的旅程。


    7月28日,河北唐山發生7.8級地震,唐山被夷為平地,死亡24萬多人,直接經濟損失在100億以上。這給多災多難的1976年雪上加霜,民間謠言四起。


    9月9日,一代偉人、**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全國政協名譽主席**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3歲。這一天恰恰是他領導秋收起義49周年紀念日。


    10月6日,以華國鋒、葉劍英、**為代表的**中央政治局采取果斷措施,依人民的意誌,迅速粉碎了“四人幫”集團。同月,首都百萬軍民在**廣場舉行集會,隆重慶祝粉碎“四人幫”鬥爭的偉大勝利。在這金秋的十月,“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宣告結束,中國進入了一個新的曆史時期。


    在李思明“暫居”的勞改農場裏,氣氛從1976年上半年開始顯得有“詭異”:有人偷偷摸摸地傳閱著“秘密文件”,有人在角落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人將報紙翻來覆去地研究著政治風向。1976年下半年的時候,政治局勢逐漸變得明朗,往日夾著尾巴做人的“知識份子”們開始有了話的底氣,不再是低聲下氣委曲求全,開始有了“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意思,借著批判“四人幫”的膽氣,發泄著對自身遭遇的不滿。


    盡管還有勞改農場的管教幹部不願放棄自己的權威,但是眾勞改們的待遇一天天好轉起來,仿佛一夜換了新天地,有人害怕這些勞改們的報複,往日的聲色俱厲換成了和藹可親關懷備至。要讀書看報?沒問題,閱覽室隨便進。要寫反映材料?沒問題,我幫你郵寄!想治病?我給你推薦最好的醫院。突然改善了條件和待遇,勞改們還一時適應不了,萬一要是政治風向又變了怎麽辦?雙方你來我往,相敬如賓和諧團結,一派大好局麵。


    大興島的五連知青們也在運動著,每天各種各樣的道消息和謠言,讓人心中產生不同的想法。“四人幫”倒台後,副指導員徐學青惶惶不可終日,他將自己關進辦公室,研究毛選,兩天不見人也沒有吃飯,他想從毛選中尋找中央是否有人反革命的答案。


    徐大帥和張華等人卻沒有放過他,張華向他發炮了,他在閱報欄上寫了一張“大字報”,上麵寫著:“徐學青為什麽不改名”。至於徐學青為什麽叫徐學青,這全連的人知道。在以往這名字可以帶來意想不當的政治資本,但在今天卻是他想躲也躲不掉的罪證。當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人人爭先恐後的批鬥他,這以往可是自己的“活”兒。


    “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想不到他也有今天,這三十年還不到吧?”猴子感歎道。


    “風水輪流轉,當年他對付阿明的手段,今天讓他也嚐嚐。”曾智被人批了整整十年,這次他也嚐到了批別人的滋味。


    “咱們別的不管,他誣陷阿明的事情,一定要讓他承認,早一天讓他寫認罪材料,阿明就可以早一出來!”徐大帥道。


    於是,徐大帥、張華、曾智、猴子四人積極參與這次批判行動,寫大字報,發傳單,向上級遞材料,四人還編話劇,跑到團部搭個台子,自編自演起來。在大興當知青期間,他們從未像現在這樣積極過,讓人大跌眼鏡。


    徐學青被逼無奈,隻好寫材料為李思明翻案,反正自己已經“罪行累累”,不過他還保留一自我保護意識,將責任全推到“四人幫”身上,自己是囿於政治局勢,受到壞人蒙蔽,自己隻是執行者等等。反正在“文革”之後,大家都可以將任何冤假錯案推到“四人幫”身上。


    勞改農場裏的眾勞改們,每天也在寫材料,為自己洗脫罪名,每天各種材料如雪花般被寄往全國各地。


    李思明幾乎每周都能收到楊月的一封信,每封信都是楊月自己自言自語,訴在軍營裏的新鮮事,毫無例外地在最後寫著為什麽不回信這名話。李思明確實從未回過信,因為李思明覺得沒啥可寫的,每天無非是勞動、吃飯、政治學習和睡覺,比在大興還要無聊。最後楊月在信中罵了他,他才回了一封信,編了幾個笑話打發了事。


    楊月收到信很高興,回信明顯厚了許多,還夾著她身著軍裝拍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婷婷玉立,麵帶微笑。她她父親和他的一幫老戰友都獲得了解放,一定會幫李思明洗清冤屈的。


    勞改農場裏,喜氣洋洋,每天都有人離開這裏。在李思明記憶裏,每當有人離開這裏的時候,全農場裏的人都敲著臉盆歡送,剩下的人無一例外地滿臉羨慕,並下定決心反複的寫材料遞材料。而離開的人,無一例外的眼淚花花的,終於找到了回家的路。


    農場裏的醫生沈立,也要走了,他的問題很簡單,況且他的刑期早就過了,是那種被強製留在農場務工的人之一,他是李思明在農場裏認識的第一個人,李思明自然要送行的。


    “我你子,怎麽一也不著急,每天東竄西竄的,難道你想在這待一輩子?”沈立有恨鐵不成鋼地道。


    “我兵團戰友,現在冤假錯案太多,陳年舊帳一大堆,我的事情上麵已經知道了,過一陣子會解決的。”李思明解釋道。


    “到時一定要告訴我。對了,我這次是回到我原來所在醫院,繼續老本行,你若回北京一定記得找我!”沈立叮囑道。


    “老沈,你這不是咒我生病嘛,不行,咱們還是永別的好。”


    “你這子!再見了!”沈立卷著破爛行李,爬上了汽車。


    “永別了,司徒雷登!”李思明遠遠的叫道。


    “臭子!”


    回到囚室,曾是大學教授的焦成還趴在床上寫著材料,李思明記得“四人幫”被打倒的那天半夜裏,他從被窩裏爬出來跑到院中,瘋狂的叫喊:“天亮了!天亮了!”


    “老焦,還在寫啊?”李思明問道。那焦成全神貫注,根本就沒注意。一旁的刀疤臉不高興了,這些日子裏,看著一幫曾和他享受一樣政治待遇的“文化人”,忽然解放了自由了,心裏是不一般的不平衡。


    “媽的,都寫了第五遍了!”刀疤臉道。


    “我高興我樂意,你管得著嗎?羨慕吧?”焦成聽見了,一臉不屑。


    “你……你還是讀書人呢,我不跟你一般見識!”刀疤臉也不想和他計較,這麽多年井水不犯河水也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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