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文課不是文學研究會。十幾年來教育的最大誤區就是填鴨式的什麽知識也要給孩子灌進去,無論淺顯易懂還是高深莫測,你通通要學,學得好了還沒話說,學不好的話就會招致種種非議。其實很多東西不必要專程去研究,比如老廖當年的同學畢業後有的當推銷員、電工、酒吧dj、電信線路維修員、櫃台小姐,那些曾經辛辛苦苦死記硬背,深宵磚研的微積分、高等物理、六級英語是一次沒派上用場,過得兩三年早已忘個一幹二淨。當然,學好物理數學後犯事進了監獄,碰巧靠胡克定律逃生的人隻是極少數中的少數,大多數人生活平凡,隻為一日三餐奔波勞累。你指望公司老板會派你去跟外商談判,然後一口流利的外語折服外商,深受老板賞識嗎?那樣的機會同樣可遇不可求。


    同樣的,廖學兵認為隻能對學生因材施教,十六七歲年紀,已經基本可以判斷他們的特長和愛好。至於語文,說話不結巴,寫情書不寫錯別字,與人交流能夠準確表達字詞的意思,明白這些就夠,如果有特別愛好或特殊需求,再做深層次挖掘也無不可。


    隨著老廖的挑釁,郭永生的應對,氣氛驟然緊張,呈現劍拔弩張的勢態,空氣中滿含核爆過後的放射性元素,刺得人心肌梗塞。若是目光能夠化做利刃,廖學兵此刻萬箭穿心;若說詛咒可以產生效果,那麽廖學兵生的孩子一定沒有屁眼。


    “郭先生,前幾年你出版過一本大概十萬字的書,叫做《生或死》,書中批判了唐代詩聖杜甫的虛偽與自私,對嗎?”


    郭永生眉頭一挑,那可是他近年來挖空心思寫就的大作,立論別具一格。從邊鋒左路出。觀點清晰,辯駁精彩,獲得不少人讚同,甚至有一些擁護者叫囂要為他提名去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呼聲甚高。不少學者對他的看法並不認可,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學術界一時呈現涇渭分明地兩派。


    “是地,廖老師有什麽獨特見解嗎?”杜甫大詩人憂國憂民,揭露當時社會黑暗。已是曆史常識,郭永生卻特意反方向行之,滔滔雄辯,以小搏大,以反搏正。當年幾所學府的曆史係講師、中文係教授在報紙與他辯論,鮮有能抗之者。這也是郭永生極為自得的一件事,連大學教授都敗在我筆鋒下。你小小的高中三流老師也想來挑戰?豈不是自尋死路?


    學生們興致勃勃,大感有趣,這些專業知識多數人不懂,隻是看他們鬥嘴好玩。何況還有盤口可開,看看最終是誰拂袖而去。已經有好事的學生開始錄音,而四眼悄悄拿出新買的筆記本進行全程網絡直播。


    宮雪琳深感不妥,給校長了手機短消息。


    “書裏又有些什麽內容呢?郭先生可否概括一二?”


    郭永生帶著強大無比的自信和一往無前的氣勢,先死死瞪了他一眼,再故作灑脫地說:“眾所周知。杜甫是詩人,當時的曆史真相我們無從得知,隻能從他地詩中所寫去了解。先舉一個例子,五言律詩《陪諸貴公子丈八溝攜妓納涼晚際遇雨》,‘落日放船好,輕風生浪遲。竹深留客處,荷靜納涼時。公子調冰水,佳人雪藕絲。片雲頭上黑。應是雨催詩。’此詩寫貴介公子的遊樂生活,才子佳人。日暮放船,繡下荷間,烏雲乍起,老天湊趣,催詩以添雅興。詩的筆調故作輕鬆,但作者作為一個陪客,那一份落寞簡直可以透紙而出。”


    這詩在《後村千家詩》裏有收錄,老廖早已爛熟於胸,問道:“郭先生果然有很高的文學造詣,但這說明了什麽?”


    “嘿嘿,你們不是一直說杜甫憂國憂民嗎?為何他陪貴公子遊玩會如此落寞,是感歎他們不務正業,國家為難之中卻狎妓取樂嗎?非也?他是惱恨為什麽狎妓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老廖點頭:“這是沒錯,您請繼續。”


    “《晚際遇雨》一共兩,想來你也讀過,第二寫風雨驟至的狼狽,雨止歸去的蕭颯,詞句於戲謔中略帶譏諷,杜甫為什麽看貴公子被淋雨就那麽幸災樂禍?因為他心懷嫉妒!這不是虛偽是什麽?”


    老廖當然表示反對:“一詩就能評定一個人地好壞嗎?”


    郭永生淡淡一笑:“光憑一兩詩不能隨便做出結論,證據我有的是,《石壕吏》裏,杜甫談到他的經曆,說他夜間借宿,聽到‘有吏夜捉人’,官吏抽壯丁。家裏三子盡役,老頭越牆躲藏,老太被官兵抓去洗衣做飯了。第二天早上,隻有老頭一人相送。


    每節似乎順理成章,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杜甫那時候在幹什麽?借宿主人家遭受恁大折磨,杜甫卻躲在屋子裏偷聽,不敢吭聲。他這樣還算個男人嗎?他為何不挺身而出,保護這對老夫妻?杜甫不是懦夫是什麽?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別人收留了杜甫,他怎麽可能就這樣看著那老婦被官兵強行帶走呢?廖老師,您能告訴我嗎?”


    葉玉虎大聲歡呼:“郭先生講得太精彩了!”就差手裏沒拿著小紅旗在揮舞。


    郭永生微微頷,心道:“這老師的學生也有見識不凡之輩。”接著又舉了很多例子,“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麵為盜賊”裏將年幼無知地孩童斥為盜賊,“安得廣廈千萬間”中所謂仰視者的同情,等等,無一不穿鑿附會,將自己心裏希望的貶義詞強加在杜甫身上。


    廖學兵一拍桌子,先聲奪人,怒道:“簡直一派胡言!杜甫本就不是聖賢和英雄,詩聖的稱號是後者封的的蟻民式生活,他寫詩不是為了賣弄學識,博取功名,而是痛己所痛,這是一種真實地凡人情感,每一個人都會有的家國憂思,隻不過他的情感更細膩了一點。幾千年來,我們的科技在進步,社會在展,流行趨勢在變化,但情感卻是從來沒有變過,仍會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杜甫是平凡人的詩聖,虛偽也好,懦弱也好,反而更襯托出他的偉大!”


    一口氣未絕,從講台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又說:“郭永生,你挖空心思搞這種毫無價值的評論,為了一己成名之私利,誤導群眾,破壞他們的感情,你完全是個蟊賊!你以為說幾句夢話就能阻止人類前進地洪流嗎?癡心妄想!螳臂當車!你這個跳梁小醜,當代的秦檜、陳世美、威震天、格格巫、白骨精!”


    這時兩人經過長時間辯論,已經下課,隔壁幾個班地學生都通過四眼在論壇上的直播得知消息,聞訊趕來,門口處擠了密密麻麻一群人,圍得水泄不通。


    郭永生怒不可遏,顫抖著手指道:“你,你胡說什麽……”


    話沒說得半句,又讓老廖堵上了,猶如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又像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壯士,一臉正氣凜然的道:“你什麽你?你以為這樣我會害怕?一個廖學兵倒下去,千萬個廖學兵會站起來。看什麽看,沒見過世界級老師啊?就你這賊眉鼠眼的模樣還敢來聽我的課?你有臉麽?你好意思麽?大便站在你身邊,都被你的猥瑣襯托得高貴無比。”反身在黑板上寫了一個難看的“恥”字,說:“知道這是什麽字嗎?郭永生,你嘩眾取寵,故意用垃圾似的論調吸引眾人,欺名盜世,不知廉恥,沒資格與我說話,滾!”


    門外已不知不覺聚了將近百人,有的擠在遠處,不停焦急詢問廖老師的講演內容,學生們情緒非常激昂,大聲鼓掌喝彩,紛紛叫好,笑聲采聲連成一片,在他們心目中,自然是比較傾向“表哥”廖學兵的。


    郭永生臉一陣紅一陣白,怒道:“我身為負責任的評論家,不屑跟你爭這種大而空洞的東西!”忿忿然坐下,腿腳抑製不住的顫抖。


    既是同為“專家”,雜誌社主編狄子車可就坐不住了,說:“廖老師,我們現在說的是你講課的方式不對,不要扯到別的話題上,你授課如此空泛,不是在誤人子弟嗎?”


    廖學兵眼中的電光直射過去,冷笑道:“狄主編,您的《中學生月刊》不倫不類,各種明星緋聞、沒有根據的煽情故事、性和禁忌的話題大量充斥其中,鼓吹奢靡的消費拜金主義,宣揚墮落文化,甚至還提供談戀愛的交友平台,偏偏就沒有一點中學校園的內容在裏麵,不知毒害了多少純潔的青少年,同樣也給我滾!”


    四眼急切地問:“這麽好的內容?《中學生月刊》哪裏有賣?我也去買一本來過過幹癮。”


    圍觀的學生們噓聲大作。


    狄子車訕訕扭過臉去,不敢說話。


    著名教育家羅敏麵對這個咄咄逼人的三流貨色,同樣出離憤怒了,噌地站起,蒼老的身軀帶著強猛霸氣,聲若洪鍾,說:“廖老師,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是一位稱職的老師……”


    青春小說作家阿浮不堪寂寞,接道:“對,根本就是個滿口胡柴的地痞混混,毫無修養道德!”


    專家們立即形成統一陣線,教育局教研主任歐建陽玩弄著手裏的筆,笑道:“宮部長,這就是你們學校教師的素質嗎?太讓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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