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一聲沉悶的汽笛聲穿透早晨的濃霧,在這個晦暗潮濕的碼頭上空回蕩著。緩緩的,一個巨大的鋼鐵怪獸從濃霧中顯露出它猙獰的輪廓。那是一艘有著三隻高聳著煙囪的巨大的美國油輪,它“呼呼”的噴著濃煙,緩緩的停靠在碼頭上。


    碼頭裏的侯船廳裏,昏暗的馬燈明滅不定,空間不大,空氣汙濁,卻擁擠著從各地趕來的形形色色的人們。他們有的懷揣著一個虛幻的美國夢,有的是在躲避著漸漸蔓延的戰火,有的則是遠赴重洋去求學。他們擠擠挨挨,拖家帶口,破爛的長衫和時髦的西裝混雜在一起,各色的包袱皮和精致的皮箱糾纏不清。他們操著不同的口音,咒罵著,撕打著,也被擁擠的人流推搡著,艱難的向著那道窄窄的舷梯擠去。


    忽然,侯船廳的正門猛地打開,從外麵走進來三個黑衣人。右邊的那位,高大威猛,黑風衣裹得嚴嚴實實,紳士帽拉得很低,但卻遮不住他臉龐那道恐怖的傷疤和線條剛硬的鐵青色下巴。雖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仍然能夠感受得到他帽簷下鋒利的目光。


    左邊的那位,同樣一身黑色風衣,身材略矮,卻十分機敏。進門的一瞬間,他的雙眼轉動,便將整個大廳裏的情況盡收眼底。他右手操在兜裏,左手拉著當中一個人的胳膊,神色輕鬆中帶著一絲警惕。


    兩個人一左一右,似乎在保護著中間的那個人。中間的是一個年輕人,臉上一股書卷氣,身穿西裝,打領帶,金邊眼鏡後麵是一雙緊張不安的眼睛。他懷裏緊緊的抱著一隻大皮箱,不知道裏麵裝了什麽貴重的東西。三個人毫不停留,徑直向著登船口走去。左右兩邊的黑風衣顯然是會家子,輕而易舉的便在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道,向船上擠去。


    就在這時,侯船廳的大門再次打開,門外濃重的大霧中幾條人影竄了進來,他們的腰裏鼓鼓的,很顯然裏麵藏了手槍。他們甫一進來,便分散到人群裏,伸長了脖子似乎在找什麽人。


    三個人也看到了剛進來的那些人,當中的眼鏡男立刻慌了神,抱著皮箱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他縮了縮脖子,似乎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翰升,別緊張。”刀疤臉捏了捏他的肩膀,隨手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魯格手槍來——這說明他曾經在德國某地受過訓。


    刀疤臉一邊上膛一邊對另一個黑風衣說道:“家麒,保護好翰升,我去引開他們。記住,不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能讓這件東西落入任何人手中!”


    他的最後一句話既是說給梁家麒聽的,也是說給林翰升聽的。他的神色十分鄭重,堅定的目光中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放心吧嘯哥,我知道我的使命。我們會在大洋對岸等你的。”梁家麒鄭重的點點頭,一隻手緊緊的拉住林翰升,操在口袋裏的那隻手握緊了裏麵的手槍。


    嘯哥點點頭,二話不說,轉身排開人群擠了出去,而梁家麒卻也護著林翰升繼續隨著擁擠的人流向前挪動。此時,最後進來的那幾個人也發現了高大的嘯哥,紛紛掏出手槍圍了上來。嘯哥抬起手,摳動扳機。


    “啪!啪!啪……”


    隨著幾聲槍響,大廳裏的幾盞馬燈瞬間熄滅,原本昏暗的大廳裏瞬間變得更加黑暗。槍聲在噪雜的大廳裏回蕩著,顯得更加沉悶。


    “打槍了!打槍了!”


    “鬼子打來了!”


    “快跑啊……”


    恐懼是會傳染的,人群頓時混亂起來,更加賣力的向船上擠去。一時間,尖叫聲、呻吟聲、孩子的哭聲連成一片。丟棄的行李也沒人管了,有的人被擠倒在地,瞬間便被千萬隻腳給淹沒。頭頂上子彈橫飛,擦著翰升的耳際飛過。刺耳的尖嘯聲嚇得他閉緊了眼睛。不時有人中彈倒地,鮮血濺在他的眼鏡片上。


    梁家麒百忙之中回頭看了一眼,嘯哥成功的拖住了大部分人,但仍有兩個人撥開人群,向他們擠過來,梁家麒掏出手槍,朝天花板開了兩槍。頓時間,四周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尖叫,場麵更加混亂。擁擠的人群把那兩個追擊者擋在外麵,梁家麒趁機拉著林翰升向前擠去。


    林翰升害怕極了,緊閉著雙眼不敢睜開。他隻是拚命地抱緊懷裏的皮箱,被梁家麒緊緊的護住,不至於摔倒。兩個人被人流裹挾著,幾乎被擠成了肉餅,但也終於擠上了船。


    兩人顧不得四周的混亂,急忙攀住船舷向下張望。霧氣很濃,十米以外便已經看不清楚。隻能依稀看到侯船廳裏淩亂的槍火一閃一閃的,密集的槍聲每一下都敲擊在兩人焦急的心坎上。碼頭上傳來一陣陣刺耳的哨音,十幾名警察拖著長槍穿過濃霧衝進交火現場,使得整個大廳裏更加混亂。槍聲又密集了一陣,然後漸漸的稀落下來。


    “嘯哥!嘯哥……”林翰升大聲呼喊著,滿臉的焦急之色。但是他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無數人的噪雜聲中。


    “家麒,嘯哥怎麽辦,他還沒有上來。”林翰升焦躁的對梁家麒說道。


    梁家麒雖然也十分焦急,但卻不會衝動,他安慰著林翰升:“不要著急,嘯哥不會有事的,我們在德國受訓的時候,十幾個特工都不是嘯哥的對手。區區幾個流氓,嘯哥根本不會放在眼裏。”


    梁家麒雖然如是說,但是他心裏知道,那些人絕對不是簡單的小流氓那麽簡單,他們配合默契,是訓練有素的特工。他們的目的,就是林翰升皮箱裏的那件東西。那件東西,關係著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以及億萬人的命運。他們必須保護那件東西的安全,保證不能落入任何人手裏,不惜任何代價。


    槍聲已經停止了,隨著一聲沉悶的汽笛聲,油輪緩緩開動,漸漸的遠離碼頭。兩人仍然攀著船舷,伸長了脖子向下張望,仿佛是在期待著奇跡發生一樣。油輪離碼頭越來越遠,奇跡並沒有發生。


    “那次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嘯哥,我很後悔當初並沒有好好的看一眼他,以至於到現在,我已經記不清他的樣子了。我和家麒來到美國,找了一個靠海的城市定居下來。我每天早晨都要跑到碼頭上,伸長了脖子搜尋從每一艘船上下來的人們,希冀能夠發現嘯哥高大的身影。但是每次我都是帶著失望的情緒回去。我時常對家麒念叨,有嘯哥的消息嗎,有嘯哥的消息嗎?家麒總是搖頭,讓我不要著急。直到很久以後,家麒以沉默來回應我。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嘯哥了。


    但是有時候,我會時常在夢裏夢見他,他仍然那樣年輕,仍然那樣嚴肅。他見了我,就說,嘿!看到你們都活得這麽好,我真是太他媽的高興了!


    我醒來,獨自在黑暗中啜泣。”


    我合上這本筆記本,重重地呼出一口氣,思緒仍然沒有從裏麵記載的故事裏回過神來。看故事的內容,應該是發生在民國時期,裏麵有許多繁體字,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辨認出來。我很好奇,這本筆記本是誰的?這麽久遠的東西為什麽會在我家的閣樓裏?它放在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裏,和一堆雜物放在一起。因為我家剛買了新房子,忙著搬家,我在閣樓收拾東西的時候發現的它。


    我回過頭來仔細的翻看,希望找出一點線索。筆記本十分老舊,紙張發黃發脆,有些地方還有大片的水漬,字跡模糊無法辨認。封麵和前幾頁早就丟失了,或者被人刻意的撕去了。我從頭到尾仔細的翻了個遍,沒有找到原作者的名字。當我翻到那個破鐵盒的時候,忽然發現盒蓋的內部貼著一張紙,上麵寫著三個字——林翰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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