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州,知州府邸。


    金黃色的陽光灑在地上,雪花飄落,仿若掉進金色的河流,但卻沒有融化,一層一層的疊加,好似給大地蓋上厚厚的一層棉被。


    公孫策捧著公文走進府邸,敲著那堂屋上正厲聲訓斥衙役的麵容端正黝黑的身著官服的青年,公孫策眉眼一彎,呀,包大人又在發脾氣了嗎?


    看著那府邸裏的班頭在包拯跟前一臉畏縮的喏喏點頭的模樣,公孫策笑著搖頭,哎,這可不好,這樣隻會讓包大人更生氣而已。


    包大人會嚴厲的訓斥某個人的時候,就是這個人被看好的時候,唔,所謂愛之才責之切嘛。


    眼前的景象在上輩子可是經常看見,說來,還真是有些懷念。


    公孫策大步走了進去,咳嗽一聲,引起堂屋上兩人的注意後,被訓斥的畏縮的班頭轉頭一見公孫策,唰的就眼睛亮了,眼神懇求的瞅著公孫策。


    公孫策心頭好笑,看了眼皺著眉頭不悅的包拯,笑吟吟的上前,“大人,這裏有新到的公文,您看——”


    包拯看了眼公孫策,公文都是阿策處理,這會兒讓自己看,無非就是想給班頭解解圍,這種事情發生的可不是一次兩次了,包拯皺著眉頭看著公孫策,本想嚴肅的讓公孫策離開,但看著公孫策對著自己無辜眨眼的模樣,到嘴邊的話就不由的變成了——


    “嗯,知道了,阿策,你和我一起看看,班頭,你先下去。”


    公孫策聞言,一笑,看,他就知道包大人一定會聽從自己的建議。


    班頭如釋重負般,急急拱手做禮,就趕緊退下了。


    待班頭退下,包拯看向笑容透著狡黠和得意的公孫策,無奈的帶著不自覺的微微寵溺,“公文呢?”


    “今天的公文有一件,大人你可不得不看的。”公孫策笑眯眯的說著,將懷裏的公文遞了過去。


    包拯接過,沒有立即打開,反而拉著公孫策在一旁椅子上坐下,“不急,你且先喝點熱湯。”


    今日雖說有旭陽,但這飄雪的季節,怎麽可能會溫暖呢?


    “嗯。”公孫策接過包拯遞過來的熱湯,抬頭對著包拯笑了笑,心頭熨帖,低頭慢慢的喝著熱湯。


    包拯看著公孫策慢慢的喝著,便坐到一邊,這熱湯是他一早起來在小廚房熬的,本想等著他用完早膳就讓阿策喝了,卻不想阿策用完早膳就跑來前堂處理公文了。


    包拯打開公文,一本一本的看了起來,看到最後一本的時候,包拯怔了怔,隨即皺起眉頭。


    公孫策已經喝完熱湯了,見包拯皺起眉頭,便微笑道,“大人可是覺得很有趣?”


    包拯抬頭看向公孫策,眉頭緊皺,一臉嚴肅,“阿策。”


    “是,大人。”


    “就隻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別喊我大人。”


    公孫策一愣,看著包拯,見包拯嚴肅認真的模樣,便輕輕點頭,“好。”


    “喊我希仁吧,院長當初曾經為我取得字。”包拯見公孫策點頭應好,臉上的肅然邊褪去,緩聲說著。


    公孫策倒是驚訝了,他還從未聽過包拯的字,兩世為人,包拯身邊的人,要不就是喊包大人的青天大老爺的,要不就是直呼名字,而政敵或奸邪之輩則喊“包黑子包黑炭什麽的”……


    “院長說我性情過於耿直,剛硬過頭難免嚴苛無情,便為我取字——希仁”包拯淡淡說著,“我則以為,律法執掌本該無情,為人處事,我隨性隨心。”


    “所以……你不喜希仁二字?”公孫策低聲問著。


    包拯抬眼看向公孫策,淡笑一聲,“以前是不喜。”


    “以前?”公孫策挑眉一笑,“那現在喜歡了?”


    “嗯……”包拯靜靜的凝視著公孫策,“以前不懂,但現在懂了。”


    哎,懂了?公孫策好奇的湊過去,“懂什麽了?”


    “仁t從人從二。六書雲‘在天元,在人仁。人所以`於f物者,仁也。’,仁之用意,非隻是仁慈仁愛,人靈於萬物者,乃於多了一顆心。”包拯簡單的解釋著。


    公孫策聽了,有些了然又有些迷茫,看著包拯,想了想,笑道,“不管你是希仁還是不仁,你不都是你嗎?”上一世,他從未聽包拯說起過他的字,包拯不也是這樣嗎?


    包拯聽了,微微勾唇,沒錯,都是他包拯,隻是……多了一顆心,多了一份……情長愛意。


    ——比之過去,更覺得自己是個俗人了,但這份俗,卻讓他的心漲滿的,充實的,也更加會用心去體察百姓生活。


    “叫我希仁。”包拯重複的要求道,正色的麵容很是認真。


    “是,希仁。”公孫策笑了。


    包拯滿意的點頭,將手頭上的公文遞給公孫策,“京都……大概會有些麻煩事情發生了。”


    公孫策接過公文,一邊問著,“所以……我們去?”


    “嗯。”包拯應著,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著,“龐籍龐太師的壽辰,我們怎能不去看看?”


    龐太師壽辰,給他和阿策下帖子,他可不覺得這是什麽報恩,清河縣的僵局,最後可是龐太師自己解決的,而龐統,事後就突然消失了。不是報恩,卻千裏迢迢的給他和阿策下帖子,邀請他們前往京都,這裏頭定是有什麽其他緣故。


    不管是什麽緣故,他倒是想去看看,看看……那龐籍,還有八賢王……包拯的直覺告訴他,京都有大事。


    而一旁的公孫策,這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狸貓換太子!


    公孫策猛然側頭看向包拯,剛想說出,但又忙閉上嘴,這可不能說!


    包拯盯著公孫策,“想到什麽了?”


    公孫策張了張嘴,有些遲疑的說出兩個字,“夢境。”


    包拯立即嚴厲的開口,“不許提,不許想!”


    公孫策悶悶的點頭,這等事情是他能不想就不想的嗎?


    包拯看著公孫策,心裏頭煩悶起來,夢境?!那麽京都果然會發生什麽事情對吧!那……京都,不若就不去了?可,龐籍千裏迢迢的送來帖子,還故意在公文裏泄露出祭天一事,特意標注的信息,豈能不去?


    “我們去吧。”公孫策看出包拯的猶豫遲疑,忙輕聲開口,“這個夢境不是特別危險,我們去吧,我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


    包拯看著公孫策,定定的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點頭,“好,我們去。但阿策,你絕對不準離開我左右!”


    ——他盯著阿策,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公孫策忙點頭,眉眼彎彎笑了起來,如果是狸貓換太子,那可真的必須去了,小六可是個好人哪,那李妃也是苦命人啊。


    *******


    此時的京都,八賢王府邸。


    八賢王翻來覆去的看著自己手頭上的帖子,龐籍那混蛋要做大壽?他可是記得當年某人曾經說過的——最浪費時間的一件事情就是做大壽了。


    “嗬嗬……王爺看著帖子也夠久了啊。”王丞相笑嗬嗬的說著。看著八賢王,心裏暗想,那龐籍老狐狸一個,怎麽送張帖子還繞來繞去的?不過他也不算白跑一趟了,想著今兒個送進他書房的那副畫,王丞相臉上的笑容就更大了。


    八賢王掀了掀眼皮,淡淡的看向王丞相,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呢?這王老頭和龐籍私交這麽好!哼,朝議也好,民間也罷,虧著這王丞相總是道貌盎然的,和龐黨絕不苟且的模樣,可私底下,卻總是為龐籍來王府跑腿。


    “本王很好奇,丞相……最近可是書齋裏又添墨寶了?”八賢王似笑非笑的看著王丞相。


    王丞相摸摸鼻子,就知道瞞不過八賢王的,而說實話,他也沒有打算瞞著,王丞相笑眯眯的回答著,“今早,龐府二公子龐昱給我送了閻立本的一副畫,我瞅著應該是真跡,打算明日就拿過來王爺府上,和王爺一起共賞的。”


    八賢王哼了一聲,他就知道,這老家夥肯定是拿了好處!


    “咳咳……說實話,那龐籍雖然在公事上免不了任人唯親的詬病,也不太幹淨,老夫和那龐籍在公事上,也是該爭得爭,但私事上,老夫倒是挺佩服他的。”王丞相笑著說道,神情坦然,倒不是作偽。


    八賢王垂下眼,那龐籍如果不是結黨營私,如果不是在一些敏感的問題上過於霸道,他承認,龐籍還是當初的龐籍。


    ——那日晚上,他說,希望他趙德芳能夠知他,懂他。


    可知他又如何?懂他又如何?


    “王爺?”王丞相見八賢王垂眼不語,不由疑惑的開口詢問。


    “剛剛……丞相說佩服他,本王倒是好奇了,丞相佩服他什麽?”八賢王淡淡問著。


    王丞相笑道,“十幾年來,龐籍專情於一人,苦等於一人,相守於一人。老夫自問,老夫可做不到如此。”


    八賢王聽著,心頭一跳,麵上卻是溫和笑著,“丞相說哪裏話,京城誰人不知,王丞相無妾無通房,隻相守老夫人一個呢。”


    王丞相笑了起來,擺擺手,歎道,“和龐籍比起來,老夫可是差的遠啦。”


    八賢王笑了笑,心頭哪怕跳的較快,也隻努力的維持著麵上的溫和,他端起茶慢慢的喝著,一邊笑說著,“丞相謙虛了。”


    “哈哈……老夫可不懂謙虛二字!”王丞相說著,不著痕跡的看了眼八賢王,看來,龐籍那小子是終於有所動作了嗎?看八賢王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亂了。


    八賢王放下茶碗,轉開話題笑道,“丞相看來是要去參加這個壽辰了。”


    王丞相笑道,“當然,老夫可是最愛湊熱鬧的。到時候,老夫就來請王爺同行?”


    八賢王淡笑一聲,將帖子輕輕的移過去,“勞煩丞相了,還請丞相轉告太師,本王有要緊的事情,就不去了。”


    王丞相愣了一下,哎,八賢王不去嗎?


    王丞相看著八賢王的神情溫和但卻透著堅決,心頭一動,便歎息的一笑,“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跟太師轉達王爺的意思了。”


    八賢王微笑起身,“那就麻煩丞相了。”


    “哎,不敢,不敢。”王丞相笑眯眯的起身拱手告別做禮,心裏卻是樂嗬嗬的想著,哎呀呀,等了這麽多年,龐籍終於出手了嗎?哎呀哎呀,有好戲看咯。


    王丞相笑眯眯的前腳出了王府,後腳就進了太師府。


    坐在太師府的花廳裏,瞅著龐籍臉色不變的將帖子放置一邊,王丞相笑嗬嗬的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哎呀,這龐籍真小氣,連杯好茶都沒有。


    “辛苦丞相大人了。”龐太師平靜說著,頓了頓,淡淡道,“犬子今日送到府上的畫,不知……”


    “好畫!那可真是好畫!”王丞相截斷龐太師未完的話語,笑眯眯的說著,“老夫今日跟王爺還提起過,改明兒要請王爺一起共賞呢。”


    龐太師聞言,默然了一下,隨即扯了扯嘴角,看著王丞相,“丞相,明人不說暗話,我的壽辰,攸關王爺的一件大事,還請丞相務必幫忙,請王爺那日定要來我府上。”


    王丞相一怔,眯眼看了眼龐太師,攸關王爺的一件大事?


    那是什麽大事?


    *******


    十日後


    青石板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高高飄揚的旗幟,車如流水馬如龍,行人穿梭間,臉上或者揚笑或者木然或者惱怒,時不時還有聲聲馬鳴穿梭在吆喝的吵鬧的人聲裏,抬頭看去,金黃色的陽光跳躍在紅磚青石的樓閣上。


    ——京城啊,還是如斯繁華。


    “阿策,我們該走了。”身旁響起的聲音讓公孫策回過神,轉頭看向身側的麵容黝黑端正的青年,公孫策一笑點頭。


    雖然上次也算是來過京城,但卻沒有好好的逛逛這個上輩子他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如今第二次來,難免就有了一些感慨。


    “真可惜!小白被他哥哥們抓回去了。”展昭突然開口。


    公孫策和包拯循聲看去,就見展昭一臉惋惜懷念的看著不遠處的冰糖葫蘆,公孫策忍不住一笑,不管後世南俠之名如何響亮,此時此刻的南俠還隻是一個會看著冰糖葫蘆想念另一位玩伴的孩子。


    “相信我,白玉堂很快就會回來的。”包拯開口說著,眼裏有淡淡的笑意,麵容卻很一本正經的。


    展昭眼睛一亮,緊緊的盯著包拯,急急問著,“真的嗎?包大哥,你說小白很快就會回來?”


    包拯微微點頭,“應該會很快,你就等著吧。”


    展昭聽了,傻笑起來,太好了,很快就可以見到小白了。


    公孫策看著展昭笑得那麽開心的模樣,不由搖頭失笑,沒想到展昭會和白玉堂的感情這麽好,不過,這也是好事啊。


    “走吧,我們得去館驛入住。”包拯抬手拍拍公孫策的肩膀,放柔聲音說著。


    “嗯。”


    而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包大人,公孫公子,展公子。”


    包拯皺眉,轉身,就見兩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恭敬對著他們鞠躬拱手做禮。


    “兩位是?”包拯問著,不著痕跡的打量兩人一番,心頭一沉,龐府的人?


    “包大人,小人是龐府的管家,奉我家老爺的命令,在此等候三位。”其中一名中年男人恭敬說著。


    公孫策一怔,龐太師特意派人在此等候?


    “我們家老爺請包大人,公孫公子,展公子,到梅園入住。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公孫策不由側頭看向包拯,要去嗎?


    包拯聽了,微微點頭,神情平淡,“如此,就麻煩兩位了。”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公孫策心頭歎氣,看來,這次的京都之行是大大的不簡單了。


    *****


    而此時的皇宮禦書房裏。


    “這麽說來,包拯等人已經進入梅園?”坐在龍椅上的年輕溫雅男子輕聲開口說著,嘴角的笑容很溫和,但卻似乎透出了嘲諷,“朕的這位嶽父大人還真是……迫不及待呀。”


    跪在下方的看不清麵容的身著內侍服的男人低聲繼續回稟著,“八王爺拒絕了請帖,但好像聽說龐太師親自上門了。”


    溫雅男子頓了頓,語氣很輕淡,“皇叔做事向來很有分寸,此事無須再提,但,梅園那邊需仔細留意,特別是包拯。”


    “小的明白。”


    “嗯,下去吧。”溫雅男子揮揮手。


    跪在下方的男人就很快消失在房間裏。


    而溫雅男人放下手裏的筆,輕輕的合上手裏的奏折,然後,男人的目光落在了禦書房上擺放著的筆筒,輕輕的旋轉了一下筆筒,筆筒另一麵被硯台擋住的地方有一塊明顯的掉漆。


    男人凝視著那掉漆的地方,久久的,才慢慢移開目光。


    ******


    梅園裏,公孫策左看看右看看,心裏倒是挺訝異的,本來以為龐太師的地盤,多少也該奢華點吧,沒想到,這梅園很清靜,古樸並不奢華。


    “哇哦,包大哥,你看,這裏好多書哦。”展昭驚奇的指著書架,書架上的書看上去……好,好高深的樣子啊。


    包拯走到書架上,掃了一下目錄,眼睛微微一亮,倒是有不少難得的古籍。


    “我看看。”公孫策走過去,掃了眼書架上的書,眼睛猛然一亮,真的是有好多古籍!


    公孫策迫不及待的拿出了一本,剛想翻開,就被一隻手給抽走了。


    公孫策抬頭。


    包拯皺眉看著他,晃了晃手裏的書,“好好休息,晚上用膳後,再看。”


    公孫策見包拯一臉嚴肅不容商量的模樣,隻好點頭,好吧,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包大人對他的吃穿都特別在意。他早該習慣的不是?


    ******


    同一時間的八賢王府邸。


    八賢王的府邸後園都是梅樹,很少有人知道,八賢王喜梅,而這個後園,也極少有人能夠進來。


    此時,在這後園裏的亭子裏,身著白色錦服的簡單的束著發冠的清俊儒雅的中年男子正在慢慢的獨飲。


    而倏忽間,有一穿著藏藍色錦袍的麵容威嚴的中年男子朝亭子走來,手裏還提著一個籃子。


    “王爺,時值寒冬,即便飲酒也該進屋才是。”藏藍色錦袍的男子恭敬說著,他的神態很恭敬,但語氣卻隱含嗔怪不悅。


    八賢王側頭看著大步走進亭子裏的男子,皺眉哼了哼,“龐籍,你廢話真多。”


    龐籍龐太師頓了頓腳步,隨即,就大步走近,放下籃子,端出小火爐和酒,將小火爐放進八賢王懷裏,將溫熱的酒倒滿遞給八賢王,拿過八賢王手裏的早就冰冷的酒,一口飲盡。


    在做這些的時候,龐太師的神情很從容,動作很自然,似乎早就練就了千百遍般。


    而事實上,這是第一次。


    但這些動作,在龐太師的心裏早就預演了上千遍不止。


    八賢王有些愣愣的,過一會兒,才回過神,看著坐在他左手邊的龐太師自顧自的喝著他王府裏的酒,八賢王垂下眼,摸了摸懷裏的熱熱的小火爐。


    沉默,開始蔓延。


    “王爺,這酒要趁熱喝。“龐太師推了推他斟滿的酒杯,低聲說著,低沉的透著獨特冷冽的聲音,隱隱的有些溫柔。


    八賢王抬眼,端起在他眼前的溫熱的酒,一飲而盡。


    ——好酒,是他最喜歡的青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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