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背著包的綠漆男不是別人,正是我爸爸的弟弟,我那被通緝的三叔。現在我們跟三叔一樣,屬於被通緝中。盡管我和三叔都是男人,盡管我從小就認得他,我還是很不自然的扯住下滑的被子,邊往上拉邊不自然的嘟囔:知道了……馬上。這意思是,您先閃開。


    三叔露出個含義不明的微笑,慢慢從門口消失了。


    我長出口氣,確定三叔已經走了,好不容易四處收集了衣服,套好穿上,麻利的起床。這過程中大腦一直被刺激著,全是昨晚跟娜美纏綿的片段,不由得嘴角上揚。相比那時壓抑的心情,確實感覺好多了。隻是貼身相愛時,黑絲小禦姐交頭接耳,道出的秘密,讓我隱隱感到不安。


    非常不安。


    衣冠整齊的下了樓,小貓兒從廚房裏探出頭來,聽動靜,娜美應該也在。我望望外麵,三叔把車開了出來,正在往裏麵放什麽東西。按理說,我該是去廚房看看,現在卻本能的想能閃就閃。隻是念及娜美昨晚說小丫頭情緒不太好,有點擔心。我望著小貓,衝她笑了一下,白幼秀小丫頭亦莞爾,邁著小貓步走了出來。


    這樣望著小軟妹,總覺得有點怪怪的。因為娜美說,我跟小貓正……世界上的事多是如此,很多感情是被別人說出來的。本來你還沒覺得怎麽樣,你身邊的人卻說,哇,她很漂亮,他幹什麽的樣子很帥。


    刹那間,你就真的愛上了。


    長發小萌貓美眸輕眨,體柔音清:你們去哪,大家夥,吃點東西再走吧。


    我注視著這個寶貝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想永遠就這樣,真想摸摸她,可是定定神,我搖搖頭,說:還不知道去哪呢……寶貝。


    這時三叔走了進來,而娜美正好出來,小禦姐眨巴著黑亮的眸子,我與她目光相觸,各懷心事,盡量不起波瀾。


    你們到底去哪,幹什麽?大家夥。娜美目光從我轉向三叔:連說都不能說?


    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三叔露出個詭異的笑容,對我歪歪頭,意思是跟叔走,小侄子。


    我望望小貓,又看看娜美,無奈的跟三叔往外走。


    噢,三叔回過頭,衝著白幼秀小美人和黑絲小禦姐補了一句:晚上記得看電視。


    電視?我不覺皺起眉,這老小子又要搞什麽?


    我跟三叔上了車,三叔給我當司機,這還是頭一次。白色瑪莎拉蒂轟鳴著,駛出了東山別墅,兩邊的景物向後倒退。


    三叔專注開車的樣子,倒挺像個正經人。


    經曆過這麽多變故,欺騙和謊言,我跟三叔已經沒什麽好說的。


    於是,一路無言。


    上了公路,三叔打開音響,是盧冠廷的一首歌:“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離命運。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聽了一會,又關掉。三叔突然冒出來一句:你一定非常恨我吧,斯道。


    三叔很少叫我的大名,叫起來有點生硬,我聽著也不舒服。


    為什麽,我要恨你?我諷刺的反問。


    三叔扭頭看了我一下,目光相接,便繼續注視前方:遠的有無數,近的來說……關於那個血族公主,我不讓你見她,你不會好受吧。


    一說到世界,我就莫名暴躁,可還是壓了下來,盯了三叔半晌,我冷冷的問:你有對你來說重要的人嗎?這個世界上,哪怕有任何一樣東西,讓你動過感情嗎?三胖子。


    當然,這個三胖子跟小貓那個寶貝一樣,有時候嘴上不敢說,就在心裏加上去。


    三叔側臉沉默如迷,一言不發,又開了一會,猛的拐入了公路旁一塊荒蕪的空地上,下了車,打開後備箱,扯出一套帶著兜帽的衣服,跟他的一模一樣,要我換上。


    如果這個還可以忍受,當三叔整出顏料,在我臉上畫跟他一樣的綠圖騰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


    這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要弄得跟你一樣?我們到底去哪,幹什麽?我忍著臉上的涼意問道。


    別亂動,快花了。三叔抬眼:你問題真多,跟那些女娃一樣。


    這招真靈,我很自覺的閉嘴了。


    三叔載著我,開始兜圈,偶爾在醫院或者其它地方停一下,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就這麽一直轉,直到天慢慢黑下來,華燈初上,三叔才開到了恒州城中心廣場附近,對於在電視上重點通緝過的人來說,開著車四處兜風是件危險的事,再往前就是銀行和地方電視台……我更奇怪了,不解的問:不要跟我說……你想搶銀行?


    銀行對麵就是政府大樓,毫無疑問,這裏已是血族的控製中心,這不是找死嗎?


    三叔竟然把車慢慢停到了電視台門口,不動聲色的說:你猜對了一半,小侄子,我們是來搶東西的。不過不是銀行。


    那搶什麽,我不解的問。


    三叔沒回答,隻是叮囑我把車開到電視台大樓另一側,車頭調到與東山基地相反的方向,不要熄火。又打開車載通信係統,說:保持通話。


    我眼睜睜的看著三叔闖入了控製著恒州媒體這塊的電視台。那個警衛用槍指著衝進去的三叔說了句什麽,在他被三叔擰斷脖子的那一刻,我心跳陡然加速,不管幹什麽,終於開始了,便立即轉動方向盤,把這輛瑪莎拉蒂開到了電視台大樓另一側。


    車內斷斷續續傳來三叔那邊的動靜,有女人的尖叫和撞擊聲,還有男人的求饒。按照我說的做,否則你們……我聽到三叔如是說。


    中心廣場,原本歌功頌德的節目突然卡住,黑屏數秒鍾後,緊急公告頻道被啟動,所有家庭,公共場所的電視機裏,出現了同一個畫麵。


    我扭頭望著車窗外,驚訝的合不上嘴巴。我的目光被吸引了,就像中心廣場大屏幕前所有經過的路人和車輛。


    不得不說,三叔很上鏡。這個對於恒州來說並不陌生的通緝犯綠漆男就像在主持新聞聯播,隻是回蕩在永安的夜空下略微沙啞的嗓音,說的完全是另外一些事。


    “恒州的父老鄉親,兄弟姐妹,請允許我先致歉。我跟你們很多人一樣欣賞規律生活的舒適,熟悉麵孔所帶來的安全感。以及日複一日的平靜。我跟任何人都一樣享受,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從生活中抽出一點時間坐下來聊聊我們現在的生活。當然有些力量不希望我們說話,全副武裝的東西馬上就會上路,衝進來試圖將我擊斃。為什麽?盡管沉默代替了談話,言語卻總是保持著他的力量。言語提供了表達見解的方式,而且它可以告訴那些願意傾聽人們真相。而真相是,這個地方的有些事情不正常的可怕,對嗎?承認吧,我們正被一個可怕的種族統治,封鎖,奴役,不公,秘密實驗,和鎮壓,在這塊土地上,你們曾經擁有過反對的自由,有過思考和言論的自由,而現在你們擁有的是脅迫你們就範的審查製度和監視係統。你身邊的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你敢怒不敢言。


    這是怎麽發生的?這要怪誰?當然有些家夥要背負比其他人更大的責任,他們會為此付出代價。不過話說回來,你們如果要找罪人的話,照照鏡子就行了……我知道你為什麽這樣做,我知道你害怕,誰不會呢?恐怖事件,瘟疫,死亡……曾經有無數的問題企圖要摧毀你的理性,剝奪你的常識,恐懼控製了你,你在慌亂中把希望寄予新來的統治者,它們許諾給你們秩序,他許諾給你們和平,所要的回報是你的服從和沉默。今晚,我決定要結束這種沉默,以提醒世界:正義和自由不止是口頭說說。所以如果你什麽也沒看見,對這個統治集團所犯下的罪行一無所知,我建議你讓今晚平淡的過去,可是如果你見到我之所見,如果你感到我之所感,而你願意尋我之所尋,請你在十天之後的晚上,站到中心廣場,目睹政府大樓的倒塌——我會親手炸掉它,我們將一起給他們留下一個永遠永遠不會被忘記的夜晚。”


    畫麵到這裏,閃了幾下就結束了。圍觀群眾遲遲不肯散去,意猶未盡的樣子。


    三叔的聲音傳了過來:打開車門。我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顫中,不過依舊手忙腳亂的照辦。我已經看到大批製服血族不顧形象的湧進了電視台大樓,三叔固然英勇,可是想要出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然而就在這熱鍋螞蟻的焦灼時刻,伴著一陣稀裏嘩啦的脆響,電視台大樓高層的玻璃被撞碎。一個黑影掉了下來,幾個回轉,又撞碎幾塊玻璃牆,卻最終穩穩當當落到車旁的地麵上。正是三叔。


    三叔望著我,閃身上車,我心領神會,馬上加速,逃離現場。遇到這樣的突襲,吸血佬慢了一步。


    等他們追上來,我們已棄車,洗掉臉上的顏料,像一個普通居民一般擠在公車裏,開始往回返。


    車上每個人,都在小聲的討論綠漆男……


    好像沒人認出我們,我長出一口氣,回憶著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幕,有點不敢相信,三叔卻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臉淡定。


    下了公交,我們又打了輛出租上東山,那位師傅一聽到三叔說話,就怔了一下,眼神古怪。


    到了目的地,那位師傅拒絕收費,也不看我們:到了那天,我會帶所有親朋好友去中心廣場,希望你們不要失約。


    不要帶女人,老人,和小孩。三叔安靜的說。


    我們沒有直接回別墅,而是朝東山基地的方向行進,我問三叔:為什麽到這裏來?


    你本來有機會自己跑,可是你沒有。三叔望著我說:幹得不錯,我覺得可以帶你來看看她。


    世界?我心裏咯噔一下。


    三叔沒有說話,徑直在前麵帶路,血族已經撤去,這是一個我從來不知道的入口,大概是那幾條甬道之一。至於究竟是哪條,要進去了才知道。


    裏麵黑漆漆的,且越走越陰森,什麽都看不清楚,我隱隱覺得緊張不安,可一想到世界,又無法拒絕,隻是突然想打個電話,便跟三叔講:“我先跟小貓她們說一下,免得她們擔心。”


    “我會跟她們說……”三叔注視著我的眼睛,突然猛的將我一撞,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刺進了我的小腹,而我腳下一空,直接摔了下去。


    我徒勞的瞪大眼睛,在無盡的黑暗與虛空之中墜落,三叔的下半句話飄蕩在上空,不寒而栗:“……你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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