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出招多狠,早讓擰身撲上的武鳳樓用短刀刀背磕開了。


    東方綺珠高興得花枝亂顫地嘲弄說:“就讓你嶽瑤台能把大天搗塌下,你這一索算是白挨了。隻要你姓嶽的一天不伸腿,我準會逢人就去宣揚你。”


    這就叫“打人不打臉,罵人別揭短”。一翻話真把這位縱橫遼東數十年,生平罕逢敵手的嶽瑤台,活活地能氣死。站在武鳳樓的對麵,不由呆住了。


    橫刀護衛在東方綺珠身前的武鳳樓,不禁暗暗好笑:誰要是和鳴弟、玉兒在一塊呆長了,誰準能學會油嘴滑舌。現在,連一向溫柔典雅的東方綺珠,也受他們爺仨的傳染了。


    在嶽氏三姐弟之中,數風雨青龍嶽下峰生性最為耿直,素常也極為自負。雖然親眼瞧見自己的大姐嶽瑤台,隻是過於輕敵而受挫,但也不能不承認算是栽在對方手下。為防兩位任性的姐姐再惹出什麽笑話來,當即飄身而出,搶站到嶽瑤台的身前冷然說:“殺甥之仇,辱姐之恨,我嶽下峰是非報不可。但我風雨青龍也絕不會以多為勝,以眾欺寡。


    久聞你初出師門,就憑一口五鳳朝陽刀,惡戰魏忠賢的一毒、二客、三僧、四煞、五鬼、六怪、七凶、八魔等人,我很佩服你有魄力。今天咱們一陣之下分生死,敗者躺下勝者走,我還絕不讓我的兩個姐姐攔你。你看如何?”


    武鳳樓仔細打量一下嶽下峰,四十歲不到的年紀,麵色微黑,頷下無須,相貌端正,威武雄猛,兩邊太陽穴高高隆起,舉止沉穩,剛毅堅強。武鳳樓頓生好感,正色說:“多年以來,我不否認是我殺死了你的親外甥。至於為什麽殺死他,我可絕口沒有透露過。反正有人出來為他報仇,都由武某一人承擔。唯獨對於閣下,我不想再緘其口,能容我將蕭奇的死因簡單敘述一下嗎?”


    別看風雨青龍嶽下峰和乾坤一鶴蕭天白是嫡親姐夫內弟,可嶽下峰向來不齒姐夫的處世為人。再加上他大姐嶽瑤台,已和蕭天白翻臉分居近十年。隻為他自幼父母雙亡,是兩個姐姐共同把他撫養長大的,所以他對殺死大姐獨生兒子的武鳳樓懷有切齒的仇恨。但對武鳳樓的為人,他不是沒有耳聞。昨夜頭次相見,就看出武鳳樓絕不是凶狠嗜殺的人。特別是剛才,武鳳樓一刀背磕開姐姐的墨劍後,本應立即揮刀反擊,卻變成為橫刀而立。就連姐姐被羞辱得神情微呆時,武鳳樓也沒有乘機偷襲,其為人的正派寬厚可知。另外對自己外甥蕭奇的心腸狹窄、陰狠手毒,他也不是不清楚,雖猜出殺之必然有因。如今再聽武鳳樓這麽一說,立即表示願聞其詳,並搖手揮令兩個姐姐不準插嘴。


    武鳳樓這才把當年自己單刀下遼東,空手獨闖長白賭場,製服一杵震八荒朱佩,力鬥珍珠流滾玉盤朱彤弓,引起多玉嬌公主的極大興趣而由佩服而生愛心,直到後來,笑傲五嶽如何拈酸撚醋,勾結三位師兄多次圖謀刺殺自己,自己如何失手刺死他,摘要敘說了一遍。內中除去隱瞞了是多玉嬌刺死了蕭奇之外,所說的話句句都是實情。


    別看這隻是武鳳樓的一麵所說,風雨青龍嶽下峰還是真相信,掂了掂手中的那柄青龍刀,竟自有些遲疑起來。


    武鳳樓所說出蕭奇的死因,其目的並不是想促使嶽下峰姐弟放棄對自己的報複,僅為分清是非而已。看出嶽下峰動手有些遲疑,自己對他雖像敬重八爪毒龍索夢雄一樣地敬重他,可畢竟殺死了他的親外甥,何苦陷他於不義,讓他在姐姐麵前交不了差。幹脆甩手一刀,先向嶽下峰的麵門劈來。


    兩個人一交上手,武鳳樓更加佩服嶽下峰在刀法上的成就。尤其是他的那套八方風雨留人刀法,更為神奇。凶猛處,如狂風驟雨,翻浪噴珠。嚴謹處,如斜風細雨,遮天蓋地。若不是武鳳樓藝臻約絕頂,而又曆經惡戰,早敗在嶽下峰的那把青龍刀下。


    在雙方各憑技藝拚死殊鬥的時候,黑衣墨劍嶽瑤台和妹妹嶽群玉,這才看出並知道武鳳樓的一身武功,絕對不可以輕侮。


    陡地,一條極為快速的人影,從陵墓外麵飛撲而入,落地現身時,竟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俏麗女子。一身異常可體的翠藍衫褲,麵貌俊秀,身材婀娜,先撲到金匕飛錘嶽群五的身前叫聲“姨媽”,然後才向黑衣墨劍嶽瑤台叫了一聲“娘”,最後向風雨青龍嶽下峰大聲說:“大小姐口諭,請舅父暫停搏鬥!”


    善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武鳳樓,早從藍衣女子這一連串的稱呼中,悟出她就是蕭天白和嶽瑤台二人的獨生女兒蕭冷雲,綽號人稱穿心劍。


    蕭冷雲等候舅父退下後,一張俏臉寒得能刮下好幾層嚴霜來,冷然說道:“武鳳樓,聽人說你曾一刀震三邊,力挫鐵閣達,空手闖四廳,藝驚朱彤陽,先鬥吳不殘,再戰焦德元,是個聲威不可一世的奇男子、大丈夫。現在有人想見你,你敢不敢去?”


    久曆風險、身經百戰的武鳳樓,可不像初出師門時的那樣雛嫩了。隻吐出“誰要見我”四字,多一個字他也不大願意向外說。


    穿心劍還是語冷如霜地說了聲:“她是我們家的大小姐!”


    武鳳樓明知她所說的大小姐就是幽魂穀主陰森的長女烏指玉女陰冷月,卻故意冷諷熱刺道:“真怪奇!你們家除去你這位大小姐之外,還有哪位配稱大小姐?你別在這裏故弄玄虛了。”


    這句話,果然把蕭冷雲臊得滿臉通紅。無可奈何,隻好強詞奪理道:“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我隻問你到底敢不敢去?”


    武鳳樓這才停止嘲弄問:“她人現在哪裏?約定在什麽時間?”


    開頭就出師不利、受過嘲弄的蕭冷雲,不想再和武鳳樓鬥口了,脫口說出:“高郵東北文遊台,今晚子時整。”忙招呼母親、姨媽和舅舅,跟隨自己一同走了。


    陰冷月的突然出現,真使武鳳樓左右為難。以他現在的江湖經驗和功力,任何地方都大可去得,天大風浪也敢去闖去拚,但偎在身畔的東方綺珠、卻捆綁住了他的手腳。


    東方綺珠可不以為自己能累贅了武鳳樓,反覺得有自己隨侍在左右,倒很能幫助心上人一臂之力呢!武鳳樓眼珠一轉,向東方綺珠悄聲說:“咱們自從離開徐州劉府後,厲經飛雲堡、隆昌寺張公洞、碧鮮庵和天女塔等連番苦鬥,如今又加上一個楊廣墓,累也累死了,乏也乏死了。偏偏今夜三更前又得趕赴文遊台,好在此處到高郵,騎馬最多一個時辰,咱們亥時動身還來得及。倒不如找個地方吃飽喝足睡一覺,到時候,人馬也好有精神。”


    聽了心上人的提議,又抬頭看了看天色,最多也隻有申正時分,找店吃飯再休息,最少也能睡足倆時辰。這對於今天晚上怒闖龍潭虎穴,可就有利太多了。


    武鳳樓見自己的巧計得逞,就立即催促東方綺珠上馬,狠狠加上一鞭,飛馳趕到一個名叫邵伯的小鎮。在確信沒有任何江湖人物跟蹤後,才悄悄地找了一家名叫平安的小客店住下。馬鞍上有的是食物,隻讓店東給提來一大桶開水,就關上房門了。


    隨時都想曲盡婦職的東方綺珠,先動手泡好了茶水,然後又各自洗幹淨頭臉和手腳,飽飽吃喝一頓後,就上床睡覺了。


    根本沒有睡意的武鳳樓睡約一個時辰,就偷偷點了東方綺珠的酣睡穴,然後悄悄從後窗跳出來。為防止驚動附近人,幹脆連馬匹都沒騎,施展出一氣淩波渾元步,向位於高郵城東北的文遊台趕來。


    這座文遊台,在泰山廟後的東山上,傳說是宋代大文學家蘇軾路過高郵時,和孫覺、秦觀及王鞏等人飯酒論文於此而得名。後人將其詩文刻石嵌壁上,台築山頂。山南坡有三個平台和石階,頂上是一座麵闊五間、進深四間、重簷歇山板瓦頂的二層樓廳,下有一座麵闊進深各五間、單簷歇山板瓦頂的殿堂,內有蘇軾生日祝壽圖、蘇軾畫像、秦觀、秦少章、黃庭堅、米芾等人的詩文和書法。


    武鳳樓剛剛來到泰山廟,風雨青龍嶽下峰就突然閃了出來,阻住去路說:“你我雖有殺甥深仇,其過並不在你。要講報深仇雪大恨,也得真殺實砍來硬的。我反對姐夫和姐姐不擇手段地對付你。文遊台乃幽魂穀設下的鴻門宴,君如自重,最好趕快退走。倘如逞強好勝,必遭滅頂之災!”


    武鳳樓雙目直視著他輕笑道:“以閣下之為人,絕不會虛言嚇我。但武某既已應約,焉肯退縮!閣下高義,我必報之。”說完,就想奪路登上文遊台。


    嶽下峰沉聲說:“古人雖說‘臨難勿苟免’,但我卻信奉‘識時務者為俊傑’。尊駕到此,幸無人知,奈何不為俊傑,偏要勉強硬去出頭耶!”說完,橫身再次攔路不放。


    武鳳樓正色說:“開口幸無人知,閣下寧非人乎?倘能再次相見,鳳樓必奉閣下為貴賓。”武鳳樓說著,早用移形換位的輕功絕技,閃過了他的身旁。


    嶽下峰豎起拇指讚道:“江湖上真要選取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則非君莫屬也!”


    武鳳樓躬身再拜,轉身又走。


    嶽下峰突在身後喚住道:“請暫留貴步,聽我最後一言。”


    武鳳樓聽風雨青龍嶽下峰話說得誠懇,果真停下腳步來。


    嶽下峰道:“近三年來,幽魂穀人才輩出。目前統攬穀務者,早非幽穀遊魂陰森了,其長女陰冷月一代奇才,世所罕見,先從其姑母陰海棠刻苦鑽習惡鬼十三經,後拜北荒一毒葉夢枕為師,陰狠毒辣,機智詭詐。誠實如尊駕,絕非其敵手。真要前去涉險,請謹防淩空斷腸十三劍,翠袖招魂十五指。”說完,直向廟後隱去。


    目送嶽下峰逝去的後影,呆然而立的武鳳樓,情不自禁地連連默念著:淩空斷腸十三劍,翠袖招魂十五指,淩空斷腸十三劍,翠袖招魂十五指……


    驀地一隻柔手,悄無聲息地搭上了武鳳樓的左肩頭。


    極為難得的是,武鳳樓竟能在心頭一驚之同時,閃電般的一招霹雷肘,直撞身後人右肋。


    按理說,武鳳樓的這一招,絕對沒有搗空之理。偏偏硬是讓那人閃開了。


    經過這一次極為短暫的閃電接觸,大大引起敵我雙方的興趣來。借天空寒月撒出的一片銀輝,互相注視起來。


    出現在武鳳樓眼前的,竟是一個極為罕見的秀麗少女。


    隻見她那張鵝蛋型的俏臉寵,宛若粉狀玉琢,嫩如凝脂,眉似春山含黛,眼像秋水宜人,櫻唇微綻時玉齒潔白如銀,光滑細膩的兩腮上各嵌一個淺淺的小酒窩,更顯得聰明慧敏,光彩照人;紫色鬥篷裏穿的是一身可體的藍色衫褲,渾如一株玲瓏剔透的藍芍藥,光潔耀眼,婀娜娉婷。


    乍然一看,哪像是能用鬼魅身法貼近武鳳樓,並能把手掌悄沒聲息地搭上肩頭的那個人?有道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別看雙方正處在敵對立場上,武鳳樓也能估計到驀地出現在自己身畔的這個女子,可能是自己的頭號敵人烏指玉女陰冷月,但還禁住生出一些月下驚豔的感覺來。


    這在武鳳樓,最多也隻是月下驚豔而已;但在陰冷月的芳心裏,可就和武鳳樓看見她時大不相同了。


    因為烏指玉女陰冷月性情孤僻,又傲又狂,向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對生身之父陰森她都能喝來斥去,對位高權重的多爾袞,她也敢挑三剔四,真稱得上蠻橫無理,傲氣淩人。她雖和其他的遼東人一樣,久聞武鳳樓的英名,也真似如雷貫耳,總怕是言過其實,盛名難符。哪想今夜一見之下,幾乎收不回自己的目光。


    在陰冷月秀目之中的武鳳樓,身高七尺有半、修長細挑勻稱,細腰奢背挺拔,舉止飄逸瀟酒,麵如美玉,長眉秀目,身著青衫,束發光頭,卓立在自己的麵前。此時正雙眉緊鎖,麵容沉靜,別具一種讓女孩家心慌抖顫的深沉之美。若不是還記得身在血雨腥風中,號稱烏指玉女的陰冷月,說不定真會悠然神往了。


    處處謹遵師門嚴訓、例不先行出手的武鳳樓,平心靜氣地緩聲道:“本門與貴穀,結有微嫌不假,實無深仇宿怨。此次大舉入關,既殺人複奪刀,果真不怕給貴穀帶來滅頂之災?”


    烏指玉女陰冷月,絲毫不為所動地冷然說:“武掌門的這句話,假如放在三年前,那是誠然有道理,可惜說得太晚了。”


    武鳳樓故作驚奇地問:“此話何意?”


    陰冷月冷冷地說:“武掌門不是從風雨青龍的泄密中,早就探知我們的底細了嗎?”


    武鳳樓心頭暗驚又問:“你真認為令姑母和令尊師,能夠和我師叔相抗衡?”


    陰冷月毫不遲疑地說:“不能!”


    武鳳樓神情一鬆再問:“既知不可為而為之,豈是智者之當為?可惜陰姑娘失算了。”


    陰冷月使用異常肯定的語氣說:“別忘了,我也是個女孩家,同樣也心細如發,哪裏能夠失算呢?別看我師父和姑母都沒有把握勝過江劍臣,小女子我倒願意會會他!”


    武鳳樓臉色一寒冷嘲道:“大概陰姑娘光會‘語不驚人死不休’吧?”


    烏指玉女陰冷月,右手突然拔出一口奇形怪狀的蕉葉劍,左手攏成蘭花指,衝武鳳樓點頭叫陣道:“請先嚐試一下我的淩空斷腸十三劍,翠袖招魂十五指吧!”


    以武鳳樓的天生傲骨和對三師叔江劍臣的尊敬,哪肯容許一個關少女對自己這等賣狂!腳下索性站成鬆鬆散散大八字,示意烏指玉女快進招。


    陰冷月脫口一聲“著劍”,右手蕉葉劍一招橫斷雲嶺,用以吸引武鳳樓的眼神,左手卻淩厲地點出一指指鹿為馬,襲向武鳳樓的章門穴,右長左短,遠攻近襲,煞是不同凡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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